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2期“父母”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那一年,我因为打架斗殴误伤人被判了四年。
来到这离家100多里外的劳改农场,跟随管教走进农场,只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大门被关上,我抬头看看天空,忽然感觉这时候的天空好像都变得愈发阴沉了。走进狱室,我看见一群人穿着囚衣,坐在床上,眼光里都透着一股冷意。我不由打个冷战,忽然明白,我这是真正来到服刑的地方了。从现在开始,我要规规矩矩地在这里待上四年的时间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跟狱室的那些人也开始混熟了。老默是头,他的刑期8年,再过两年就可以释放了。其他几个,阿海、川子、小顺等等,都是判了3到5年不等的轻刑犯,而且都是最近进来的,其中有一个叫做王康的,据说也是打架斗殴进来的,因为家境比较好,在这群人里面出手也阔绰,所以人缘很好。
监狱的日子挺无聊的,每天起床、劳动、睡觉,但是无聊的日子也要过下去。按老默的话说:鹰是熬出来的,人也是一样,大家都一样。狱友们之间的相处也从陌生开始熟悉,我还认识了几个老乡。
很快,半年过去了,每到一个月一次的探监,看见王康一脸嘚瑟地把家里探监带来的东西给大伙分这分那,我羡慕不已。心里从一开始的闷闷不乐,慢慢转为越来越是憋火。也不知道爹妈在外面的情况,虽然在每个月的信里让他们来探监,可他们一次也没来。真怀疑我这儿子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一定是觉得我劳改给他们丢人了,懒得来看我。算了,不来就不来,这样的父母,没有也行,干脆断了吧。得,绝交信写一封寄过去算了。不过在绝交信寄出去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的信心好像有点动摇。
信寄出去的一个多星期后,管教过来叫我过去,说是我爹娘来探监了,我跟随管教进到探视室。第一次来,农场的探视室挺大,可以同时供十来个人探视用。我抬头望去,爹坐在探视桌前,娘站在一边。两人的脸都黝黑黝黑的,一脸的风尘仆仆。我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喊了一声爹妈,爹板着脸没吭声,倒是娘开始了哭,边哭边说:“娃,你咋样啊?不是爹娘不来看你,实在是家里手头太紧了啊,你不要怪我们啊。”
在娘的嘴里,我才知道,原来,爹娘早就想来看我了,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几十元的路费都借不来。当他们收到我寄去的绝交信时,便再也坐不住了,经过一番认真的考虑和准备,决定去看儿子。爹把家里的那辆板车弄了出来,仔细检查轮胎有没有漏气。感到没有啥大问题了,就把家里仅有的一条稍新点的被子铺到车上,然后向劳改农场出发。这100多里地,为了赶路,爹和妈日夜轮流换班拉板车一步一步用脚丈量过来的。
这一路上,爹怕娘累着,总是被娘催急了,才肯和娘换换班。因为走的路远,爹的鞋子很快就磨露了。当娘给爹挑扎在脚中的刺时候,气的直摇头,嘴里不住的叹气,可是路还是要赶,实在天黑看不清楚东西了,老两口就找个木棍把车一支,两人躺在地里睡一会。待到天刚蒙蒙亮,又开始赶路……从清晨到晚上。就这样,从家里到农场这100多里的路程,老两口硬生生走了三天两夜才走完。
得知爹娘靠徒步100多里地过来看我,看到爹那双磨破的鞋中探出的黑色脚趾和血泡,我惊呆了,悔恨、心疼和深深的愧疚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我快步走到他们的面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爹娘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旁边的狱友和管教都过来劝我拉我,我跪在地上,任泪水一直流,久久不肯起身。管教这时走过来说:“算了,谁也别管他,他也该跪了!”管教问爹娘:“大爷,大娘,你们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们吃饭去。”管教说罢领着爹娘去干部食堂吃饭了。
吃完饭回到探视室,只见管教手里握着一把零钱,径直找到爹娘,“大爷,大娘,这是我们几个干部凑的120元钱,钱不多,算我们一点心意,你们收下吧。”然而不管管教怎么劝说,爹娘就是死活不肯收,娘的嘴里还直念叨:“这就够麻烦你们的了,咋还能要你们的钱呢。”说罢转过身,对仍在地上跪的我说:“娃儿,你在这里千万好好改造,等明年麦收了,我和你爹还来看你……”
本来,一般家属探视时间只给半个小时左右,管教干部觉得老两口来一次不易,就尽量放宽时间。我趴在地上,我能感受到爹娘的眼光一直在端详着我,我不敢抬头,怕这一脸的泪让爹娘看了更难受,时间在这一刻流逝得飞快。
临走的时候,爹又费力从板车上拖下了一个大麻袋,说“娃儿,你在这干活改造,给你留点吃的,别吃不饱,等你饿的时候慢慢吃……”。然后,老两口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一人拉一人坐的人和车的背影在夕阳里渐渐远去……
跪在地上的我,内心五味杂陈,已然是满脸泪痕。两个老乡狱友忙不迭地帮忙拾起麻袋,其中一个人一不小心,手没有抓住麻袋的扎口,“砰”地麻袋摔在地上。一下子,一堆圆圆的东西从里面倒了出来,滚了一地!
这是一袋馒头。大的,小的,圆的,扁的,竟然没有一个重样的——显然,它们并非出自一笼蒸出来的,而且这些馒头已经被晾的半干了。旁边的狱友的视线齐刷刷地看着这情景,一个个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下来,我耳边忽然听到“扑通、扑通、扑通”的声音,抬头一看,在场所有的狱友,都眼含热泪,齐齐地跪在了地上!
我无法想象,爹娘徒步百里来看儿子的情景。更无法想象,爹娘是怎么挨家挨户讨要这么多的馒头!最让我无法想象的是,这一袋馒头,爹娘怕儿子一时吃不完再坏了,于是,他们一人拉车,一人在车上晾馒头的情景……这,哪里是一袋馒头,分明就是一袋父母的心,它刺痛着我的眼睛,更刺痛着我的灵魂!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然起身,对着爹妈已经走远的方向,拼尽力气,撕心裂肺地嘶大声喊道:“爹,娘,我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