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

山中有狐，皮毛如雪。修千年，化人形，其貌美不为人间可有。嗜杀戮，山外村民惧之。

                                                  ——《闻妖录》

      狐妖刚来到深山的时候，还不叫“狐妖”。山里的妖们都叫她“小白”

      三千年她可化为人形之后，就尤其喜欢捉弄那些来深山采芝的凡人。凡人们看到她狐耳狐尾和一双墨绿竖瞳，多半吓得要死。哭天喊地要找娘亲的跑出深山。而她在后面笑得花枝乱颤。

      时间久了，深山里有一只千年狐妖，喜好杀人的传言便传开来。那个时候，狐妖大概在花丛里看着刚出生的小鹿幼崽学走路。知道了这个传言也只是挑挑眉毫不在意。毕竟，她可是狐妖啊。

      那天，狐妖照常去往了深山边缘去吓唬上山的村民。村民没看到，却是一个白白嫩嫩，穿一件红色小袄的凡人幼崽坐在大树下，唔，是个男娃娃。

      郁郁葱葱的大树下一个白白嫩嫩晶莹剔透的凡人小娃娃，这么一看倒有几分美景的意思。

      狐妖摸索着自己下巴想着。啊，如果忽略了周围围的一群留着口水的妖怪的话，就更好了。

      “喂，狐妖，这么白嫩的人类小崽子，吃起来一定很可口。”一旁的虎妖撺掇着。“我烹饪人类技术可是一绝。”

      “不不不，应该养大了，给自己暖床用！”蛇妖阴恻恻地说。

      其他妖们见有妖开头，也七嘴八舌讨论这人类小崽子该怎么处理。

      狐妖一巴掌扇开围成一堆各有所图的妖怪们，捞起缩成一团的人类小崽子，“别想啦，是老娘先发现的。这小崽子是我的了！”说完，带着小崽子扬长而去。

      狐妖洞里。

      “喂喂喂，人类小崽子，你爹妈呢？”狐妖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小崽子圆嘟嘟的脸蛋。回答她的只有含糊不清的“佳…佳佳！”

      “诶！搞什么！你没妈吗！你难道跟那个孙猴子一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漂，漂酿佳佳！”小崽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个踉跄又摔在地上。

      “滚滚滚，老娘知道自己很漂亮。小崽子你再不回答老娘吃了你哦！”狐妖亮出自己的狐耳狐尾，和锋利的尖牙、长指甲。

      “嘻…嘻嘻！佳佳！”小崽子一点都没害怕，反倒一把抱住狐妖的尾巴开始在上面抹口水。

      狐妖“嗷”一声窜出八丈远，三千年没怕过任何妖，没哭过，仗着自己妖力深厚又有一身好皮囊在深山里为非作歹的狐妖，抱着自己糊满人类崽子的口水的尾巴，恶心并心疼得哭了。

      等狐妖洗干净自己心爱的尾巴再回到山洞，已是日落西山。小崽子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仔细打量打量这个小崽子，嗯，小鼻子小眼儿的，将来大了祸害不少雌性。狐妖拨弄着小崽子长长的睫毛。第一次开始思考养个不属于深山里物种的宠物也很好。

      正想着，只觉得手指一阵湿濡感。再一低头，雪白的指尖正被小崽子含住吮吸。狐妖一惊，急忙抽出自己手指，可怜小崽子到了饭点却没得东西可以吃，好不容易含住个漂亮佳佳的手指还被抢走，就嚎啕大哭起来。

      “噫，恶心的人类崽子，我带你去吃东西，等你会走路了就给我滚出深山！”

      狐妖翘着兰花指，收回了突然冒出的想法。两只手指嫌恶的掂着小崽子的后衣领，称职的做了奶妈去。

      一晃二十年光阴。

      本来以为用不了两年就会离开的小崽子，在深山里呆满了第二十个年头。开始狐妖还耐着性子领着小崽子去各个母兽那里吃奶，后来实在觉得养个人类幼崽太麻烦，便把小崽子扔给了其他妖怪。因为人类幼崽实在脆弱又寿命短暂，深山里妖怪们溺爱着小崽子，倒也没把小崽子养成一个娇纵任性的性子，反而成了位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哥。

      这位公子哥，不对养大他的妖怪们亲近，只天天黏在漠视嫌弃他的狐妖身后，叫群妖有深深地挫败感。对狐妖的感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依赖，到懵懵懂懂的喜欢，再到现在的强烈的占有欲。称呼也从“姐姐”到“小白”，可惜狐妖不开情窍，对小公子哥还是看儿子般。对她来说，这就是个看着长大的小屁孩儿，浑身上下有几颗痣都清清楚楚，有什么可稀罕的？还没有隔壁山头那个狼妖看起来诱人呢。

      于是日子就在狐妖天天跑去找狼妖，小公子哥怒气冲冲拎着狐妖回来，狐妖再不时去吓吓试图闯进深山寻宝的凡人，小公子哥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过去了。

     

      没过多久啊，狐妖知道了件事，是隔壁山洞的兔妖去了深山外听来的，说是山外集结了一堆道士，说要进到深山，杀狐妖，卫天道，除人害。

      哟呵。狐妖挑了挑眉，笑了。一群小道士想搞死自己这个老狐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这么些年只是把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心思的人类吓出深山，而不是直接杀了，就是看在凡人脆弱的一根手指就能摁死的份儿上，如今凡人们还纠结一堆没用的道士想进深山，真当我好欺负么！

      狐妖墨绿色竖瞳闪过嗜杀的红光。

     

      道士们动作很快便进山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村民。

      口里喊着狐妖出来受死。手里拿着锄头，桃木剑，黄符等看起来可笑的玩意儿。

      看到狐妖，也不知道嗷嗷了些什么，大概是保卫人间的话，就开始挥舞各自的“神器”。狐妖翘着二郎腿坐在桃树上，啃着手里鲜嫩多汁的桃子。看大戏一般看着凡人们。

      等到人们精疲力尽，丢盔弃甲瘫在草地上时。狐妖扔掉桃核，拍拍手，从桃树上一跃而下。朗声说道“汝等三番五次闯我深山，捉我族类，试图夺我深山珍宝。凡人之心，险恶至极。吾今日取你等性命，也算为我族人报仇。”

      狐妖周身卷起大风，衣角翻飞。绿光笼罩在瑟瑟发抖的凡人身上。不同于平时逗弄小公子哥的带着温柔爱意的妖力，这次的蕴含着无限杀意。

      凡人们开始哭嚎，痛苦的表情摆在脸上。为首的一个老道士突然大喊，“狐妖！你真以为你天下无敌了么？是！我们没有办法靠近你杀死你，可有一个可以！我等着他杀了你，为天下除害！”

      到现在还不肯露出真面目？狐妖眼一眯，绿色妖力重压在老道士身上，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死去的老道士眼里还带着恶毒凝视着这世外桃源。

      老道士死去的同时，狐妖也不敢置信回头望去，翩翩佳公子手持长剑毫不留情刺进了狐妖的心脏。

      群妖一怒而上撕碎了闯进深山的凡人，只留下那个二十年前闯进的小崽子。

      “喂…小崽子，你搞什么？”狐妖支撑不住自己，缓缓跌在地上，红色晕染开来，以狐妖为中心方圆绿植开始枯黄。

        狐妖努力睁开眼，一个个透明泡泡飘出。一幕幕场景印在泡泡上，有狐妖带着小崽子去洗澡的，小崽子被隔壁湖泊的鱼人欺负狐妖带着小崽子去报仇的，狐妖被长大的小崽子拎着衣领回山洞的，狐妖和深山里最长寿的树妖的对话的……最终都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抹的痕迹，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狐妖死了。

      同时，树妖出现在妖群中，看着狐妖化作点点虚无缥缈的星粒。

      “树伯伯，你说，她爱过我吗？”

      “大抵…是爱过的吧。这个问题，你也只能问她了。”

      “她早知你是山外人故意送进来的，可她信你，她不相信这二十年光阴在你心里什么都没留下。不想，高估了你们凡人，害的自己魂飞魄散。”

      男人大悔，跪在地上，一瞬白头。

      “凡人，你走吧。狐妖死了，滋养这深山的妖力便没了，我们都要从头修炼。你好自为之。”

      深山里的世外桃源没了。群妖也化为原形。无论男人怎么呼喊再没回应。

   

      传闻上界美艳无双，引千万仙君爱慕，桀骜不驯的白狐仙君，梦里被个凡人搞得魂飞魄散，当众仙家笑料了几百年。仙君本人倒没太记得，只是当大梦一场人间百态。伸了个懒腰，下榻找仙友喝酒消磨漫漫仙生了。

铭嘉三年，千年狐妖被其抚养的凡人斩杀。消逝于世间。

                                                                      ——《狐妖记》

乃斩杀狐妖之功臣。铭嘉三年封为国相。

国相痴迷起死回生之术，终其生不得法。

                                                                        ——《野史》

她大抵，还是爱我的吧。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男女之情。我不敢信，我不甘心。我想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