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

我是狐仙，从一只火红狐狸修炼而成，至今已是两千三百六十七岁，尾巴不多不少九条。那日被关到这仙山方壶时，我被上神断了五尾，打回原形，千年过去我早已重新修得九尾，更被九源丈人度化成仙，既不想飞升便留在了这方壶山。

仙人也没什么太严格的清规戒律，很多仙人只是修炼期间清心寡欲惯了也就不去想那档子事了。蟠桃会上众仙人也饮酒品肉，平日里也有仙人出双入对，不过是众仙人的选择罢了，万事不过度，大多无可厚非。

我？自是孑然一身，只偶尔馋口小酒。也曾娶过一妻，育有一子，只是这千年已过，他们的踪迹该是无处可寻了。

那一年我正好一千岁，遇天劫，若渡了这劫，再修炼千年经历个脱胎换骨之痛，去了浊骨凡胎便可成仙，比如现在，虽是个小仙，可仍有可能被上神捉了去当个宠物。想当仙的可不少，哪能轻易渡了去，雷公电母下了狠手，第一道雷电劈下，我便法力全失，第二道雷电劈下，我便瘫软在地，第三道雷电劈下，我便昏死过去，第四道雷电劈下，我又骤然醒来，第五道、第六道……直到第九九八十一道，三魂七魄差点离了肉身，我只能闭着眼，疼得一声也喊不出。天劫过后，我早已遍体鳞伤，五脏六腑俱损，五感六觉俱失，只怕是蚂蚁也能要了我的命吧。

当我醒来，已置身于木笼中，身下垫了些干草麻布，身上伤口都上了药，我微微挪了挪身子，撕心裂肺的疼。一身穿粗布长衫的书生凑上前来看了看我，大呼“奇哉！奇哉！”，急忙抱起我一路跑到医庐，骨头都被他颠散了架，差点又去了半条命。为了医治我他赔尽全部身家，本就不多的存粮由于多了我这张口没多久就见了底，我只好溜回山里，同那好友——六千年的人参精讨了根他的人参须回来。这蠢货，倒是气得我想咬他一口，他竟只换了三十两回来，也罢，若没个变故，倒也够他用上个三五年的了。修养百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曾道别就离开那座破屋。剩下的恩情他日再还吧。

第九尾在经历天劫后便生了出来，我也终于得以长时间的化作人形，以前最多不过百日，有了九尾小酌几杯也不怕露馅。

再见那书生，他已当上互市监，为官清廉，与妻育有一女，年方十六，重病在床。掐指一算，恩人命中有一大劫将至，便化作一书生，取名朱十七，成了他的门客。一日借机献上求来的丹药医治府中小姐，那迂腐的互市监冯生竟要将小姐许配与我，却没想到这冯小姐冯菀青倒真与我有一世姻缘。也罢，助冯生渡了这劫，护他一家一世太平，也算是千年来难得的乐趣了。

成亲那天我大概是醉了，红盖头下的菀青红着脸温婉可人。菀青不大爱说话，手头的事总也忙不完似的。若是发觉我看着她，总是轻轻一笑，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只是，两人单独相处时，我若不寻些事做做还真有些无趣。为了养家糊口，我开始做些小本生意，在菀青的帮助下，生意开始渐渐步上正轨。大概是有了交集，她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天南地北，侃侃而谈，我这才知道，她懂的很多，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没多久冯生便被诬陷滥用私权，我的生意也被查收了，没想到冯生的劫却是因我而起。

阿青不曾抱怨一句，冯生身陷囹圄的时候，她打点着一切，希望寻到证据证明她父亲的清白。看着她收起倦容，轻轻笑着安慰我，眼睛弯弯的，很好看，突然觉得有些心疼。我安抚她睡下便动身离去。冯生的案子处理起来算不上棘手，只是许多事我不能插手。我只能托梦于身处邻县的巡抚，请他前来查案。只是不曾想到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小人使了手段，将我关了起来，还连累着阿青也进了牢狱。我又入了那贪官的梦，威逼利诱让他翻案，留下一堆奇珍异宝。案子一结，我便让冯生辞官，举家迁徙。那堆奇珍异宝也就成了几根狐狸毛，包括那贪官献给皇帝老儿的那部分，听说，那贪官受了重罚。

离了官场，冯生一家做起了生意，凭着阿青的聪明才智，一家人的生活蒸蒸日上。我总给阿青讲些精怪故事，阿青埋怨我信口胡诌，却也听得兴致勃勃。我白天曾陪她游山戏水，听她笑语铃铃。夜里也曾带她腾云驾雾，看她喜笑盈盈，到底只能骗她，那是场梦。

阿青怀上执瑾后越来越嗜睡，却也越来越消瘦，我不得已度了些法力镇住那不孝子。分娩那天，我溜进产房，缓缓为阿青度真气，又不忍看她惨白的脸。孩子抱出来那一刻，我忙不迭地把孩子抱到偏房，咬着牙发了狠，剥了这孩子凡人看不见的妖皮，灭了这孩子的妖元，不愧是我儿，在这极大的痛楚中竟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从此他就只是个凡人了。阿青没怪我只顾着孩子，转头却昏死过去，孩子出生时的妖力太强，阿青她受不住了，我开始后悔当初因阿青的一脸期待而没有毁了这孩子。七天过去，襁褓里的执瑾还在哭闹，阿青仍旧没有醒来，阿青她大限已到。我一咬牙追到地府，私自改了阿青的阳寿。

后来，未来得及见上阿青和孩子一面，我便被上神断了五尾，关进这方壶仙山。幸得上神许诺，庇佑冯生一家一世安泰。千年已逝，阿青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去，我不曾去寻她的转世，不想再扰了她一世安宁，更何况她早已忘了我。所以，我只是将这已不甚清晰的记忆偶尔拿出来嚼一嚼，清闲度日。

我不怨上天安排这短短三年的姻缘，这三年的光景倒是够我回味千年了。但，不知阿青和执瑾可曾怨我。想来该是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