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是只修炼了三百年的白狐狸,山中于岁月而言不过是树叶从绿到黄又到绿的过程。阿言从小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狐狸,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终于可以背着长辈下山了。
王朝的京都北门外十里处是座不大的荒废已久的寺院,民间向来有宁住野坟不住荒寺的说法,偏偏一月前这里传出了闹鬼的消息来,这下连最窘迫的乞丐也不愿意到这里落脚了。这天傍晚却来了个布衣挺括抱着只受伤狐狸的书生。
这书生胆子也大,进了寺院拜了拜连脑袋都掉在地上的菩萨后就寻了个避风之处坐下,轻叹一口气,这天下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书生小心翼翼的把狐狸放在膝头,道:“小白呀小白,我从猎户的陷阱里救了你也算与你有缘,我这备考的日子里就同我作个伴吧。”
书生将寺院细细打扫了个遍就大大方方的带着白毛狐狸住可下来,每天不是照料被他唤作“小白”的狐妖阿言就是安心读他的圣贤书,当他读书时阿言便晃动着大尾巴为他驱赶蚊虫。隔几日就要进城一趟添置些必用品和吃食的书生,出门前总不忘记细细叮嘱阿言可千万要躲好莫要被人逮了去。这京城在贵妃的带动下人人皆爱皮草,就算是炎炎夏日也爱用狐狸狸猫之类野物的尾巴尖做成小坠子悬于腰间。而京中之人,人人皆爱皮草,其中以白狐狸为最贵。
这天书生从城中回来时看见城门的告示:秋日渐近,贵妃喜白狐毛,谁能进献一条不沾杂质的白狐毛围脖,天子赏高官厚禄。
书生摇头失笑不以为意,如今距离殿试还有三月,得抓紧准备才是,唯有当上实权官员这样才能实现他为民为天下的愿望。
好景不长,七月初,举国各地闹起了蝗灾,百姓收获无望,又背负苛捐赋税,各地流民问题日渐严重,而皇帝昏聩沉迷于美色,偏偏贵妃又是个见识短浅的花瓶,除了荣华富贵不知一物。
书生已经三天没有睡好觉了,阿言想,大概是考试紧张吧?
今天书生进城了好久,都傍晚了也还不回来。阿言怏怏的趴在门口等着书生,直到太阳西沉的最后一刻,书生才塌着余晖回来,笑着揉揉阿言的头道:“小白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烤鸡,我可排了好久的队。”
阿言就着书生手吃烤鸡的时候却没有看见书生眼底化不开的忧愁。这只鸡书生未动一口。小白,对不起,科考升迁真的太慢了,百姓们等不起。
翌日清晨,阿言醒来照常想晃动自己尾巴的时候屁股却传来一阵剧痛,她的尾巴不见了——被人齐根剪断。
落败的破庙里,一只没尾巴的狐狸躺在草席上,断尾处包扎整齐,狐狸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悲伤。
第二天书生再来破庙时,小狐狸已经不见了,所有东西像是被泄愤一样被弄的乱七八糟。
自那以后,皇城多了个姓张的皇帝近臣,城郊的破庙少了只没尾巴的狐狸。
对了,书生姓张,此后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丞相。那一年的大蝗灾,在书生的进言下,朝廷广开粮仓,减免赋税,完善赈灾机制,死亡人数不过百人。
书生清廉一生,从未娶妻生子,过继了旁系一个孩子以传衣钵。据野史记载,张丞相为官四十年,去世时仅有一条他向皇帝讨来的白狐狸毛围脖陪葬。
他弥留之际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在山林中瞥见的白衣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啊,蠢得很,以为他没看见,当着他面变成了只白狐狸自己跳进了陷阱等他来救。
那座荒庙是真的闹鬼,可是都在深夜被一个白衣小姑娘吓跑了。
那个时候的书生,不知在读书之余看了多少狐仙书生的话本子。
他想,他大概永远没法子向小白说对不起了。
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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