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年奶奶走的时候,我问二伯:“您怎么没哭呢?”二伯说:“真正的难过是在心里。”
小时候住在二伯家,奶奶最心疼的就是我,上学的早晨让我坐在她的大腿上给我扎辫子,破洞的衣物会悄悄的缝好,买好多糖给我,没吃完就藏起来,怕堂姐抢去。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一堆小伙伴围着我,看我手中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
奶奶性子刚烈,做事有原则。
那时奶奶是村里老年协会的主任,协会有固定的娱乐消遣场所--茶馆(这倒是符合四川的文化氛围),爷爷重病缠身需要用钱,奶奶不想给子女添加负担自然也就不会放过茶馆端茶倒水这一差事。日子虽过的辛苦,但爷爷在旁帮忙,奶奶也就不觉得累了,时不时哼个小曲,高兴的时候奶奶还会给我零花钱。爷爷可就没那么走运了,点头哈腰任由奶奶差遣,可看他乐呵的表情也算得上是妇唱夫随。
可惜好景不长,爷爷在我五岁的时候因为肺癌走了。记得和堂姐去看爷爷最后一眼的时候,奶奶坐在一旁格外平静,用左手轻轻托起爷爷的头,右手紧紧抓住爷爷的手,眼里泛着泪光,小声和爷爷说着悄悄话。
半年后,陆陆续续有人来给奶奶做媒,一是奶奶那时还年轻,一个人略显孤单;二来是爷爷走后奶奶爱喝闷酒,家里人觉得奶奶这样喝下去也不是办法。当事人奶奶却不乐意,介绍来的人都被骂走了,这事也被搁置了。
二伯仍不死心。一次,我们一家正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吃饭,二伯就说谁谁跟他说东村的李大哥还不错,奶奶一听就火了,破口大骂,二伯小声顶撞了几句,奶奶端起板凳大声呵斥二伯:“你今天是想造反吗?”二伯看我们没人敢搭腔,自觉下不来台,便壮起胆着说:“就是!”现在想来,二伯也是真敢说。
奶奶生性善良,典型的豆子嘴豆腐心。
爷爷走后,奶奶性子收敛了许多。以前在村里,奶奶怼人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我六岁便去上学前班了,爬树捣鸟窝滚铁环无所不能。一次和同班的女生出去爬树,把裤子勾破了,奶奶拿去给邻街一个妇人修补,过了两日,去拿回裤子的时候,妇人却在那说一些不中听的闲话 ,奶奶气不过,两人便争吵起来。
大夏天的,两人在烈日的暴晒下各端一张板凳,坐在堆满谷子的空坝里,来回撕逼一小时,乡亲们都出来围观看热闹,不时拍手称快。那妇人估计撕不过我奶奶便识趣走了。
我以为奶奶以后都不会再和那妇人说话,但不然。我爸回来看我时,她总会要求我爸去那妇人那里买东西,说她早年丧偶,还带着比我大两岁的女儿,挺不容易的。我告诉奶奶:“奶奶,我讨厌那女的,她乱说话,别让爸爸去。” 奶奶便和我说:“小崽子,她不会做人,难道你读书也白读吗?,你要记住,人一定要多多行善。”
光阴如梭,转眼上初二,爸就老给我吹耳旁风,你奶奶和二伯老是吵架,等你放暑假的时候和我一起去接奶奶上来玩一段时间。想着很久没见到奶奶,便答应下来。奶奶来了以后,每天早上会陪她去集市转一圈,一来锻炼身体,二来看看有什么我爸和我爱吃的菜可以买点。爸爸每次给奶奶菜钱,总是被奶奶凶回去,无一例外。
奶奶很倔,不让我在街上牵着她走路,也不让我爸去集市买菜,鲜少和我诉说她的烦心事。我每次不耐烦了,问她:“奶奶,您太倔了,我都说了我去买,您在家休息,您怎么不听呢?”奶奶每次都当没听见,步伐迈的更大了。
因为我当时的年少无知,加深了和奶奶的隔阂
奶奶生气就爱说狠话,包括对我。那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加上正值叛逆期,哪受得了她这样说呀,于是故意疏远奶奶。她和我说话我假装没听到,想表示对她的抗议。我以为这样她会改变她每次骂我的言语或方式,但没有,奶奶一气之下动手打了我,她肯定非常心痛,为什么把我带大了,我却和她疏远了。现在想来自己实在罪大恶极。
奶奶去找她的友人聊天散步,不再“烦”我了,感觉有什么变了,却也没变。每次回来书包永远有几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红色钞票,我理所当然的收下,暗自窃喜奶奶还是和原来一样。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大四实习结束之后,这次没有放在我书包里,而是将紧紧握在手里的皱巴巴的钞票小心放在我手里,说:“幺儿,要好好努力工作,奶奶走不动了,以后你多回来看我。”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奶奶。
奶奶走后,我才真正看清自己,多么自私,多么理所当然,多么自以为是。
奶奶,孙女多想再牵您的手,陪步履瞒珊的您逛逛清晨的早市,坐在门前那大石子上听您说说小时候的趣事,替您收好早上晾好的被褥枕套,给您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
愿诸君前行路上不忘初心,珍惜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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