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游来荡去,特地或顺便拜访的画室艺廊虽不在少数,但买的不多。静静留连到日影斜倾,心满意足思清神怡,空手而归也已尽兴。待有天吃午饭,却随手购回一幅复制品「成功之路(The Road to Success)」。当然此餐馆亦非寻常食肆,乃是加大伯克利分校附近赫赫有名的热狗店 TopDog。
画名起得功利。一旦功利,既是俗。而俗得认真,俗到透顶,也自成趣。画里蜿蜒山道盘旋通往峰顶一架光芒映天,上书「success」的七弦竖琴,一路又融汇分叉一条条代表舛误的仄路,无数豆大的小人奔走于这大场面的每一局部。这画作于1913年的美国。彼时一战的乌霾已匆匆布就,欧洲势入无边苦海,后来的总统尼克松尚才出生。他曾说他那代美国人大多困苦而平均,穷得不知道自己很穷,反而都乐观。如此一张「升官图」,以宛如少年的猖狂和单纯,仿佛想一纸写尽人事,以为可一眼便百态洞明,也带着乐观的可爱。
比如在山脚下出发点附近有几张桌椅,摆满美酒佳馔,若干小人于此浪荡朵颐。旁边竖块牌子,写着Bohemianism(波希米亚主义)。波希米亚本是捷克的一省,无涉什么主义,后来方在法国人的文艺里转复变成放逐逃世的生活习惯与叛逆性格,有点像陶潜、阮籍或古希腊那个拒官不做,整日与顽童掷骰的赫拉克利特。图里的波希米亚主义既教人居停难前,明属贬义,显是歧途。
但是,若在另一派看来,这番闲逸却乃点化俗情、摆脱世故的最高法门不是么?中国的读书人常常倚赖这个避风港,一直至今。力有不逮或未得贵人青眼,气短之余,韶华渐去,举世皆畏途。于是要么遁入竹影蕉荫,借托桃花柳枝燕子萱草或者「体制问题」抑或「世风日下」来通哀怨的声气,要么乐道于白流苏与范柳原那样大时代错就的小满足。再不济,也还能感慨「金帛多,只是博得垂死时子孙眼泪少」之类颓然的智慧。
与此相比,我还是欣赏画里传达的态度。罗斯福在推进经济改革时说,不管怎么样,做些什么!(It is common sense to take a method and try it. If it fails, admit it frankly and try another. But above all, try something.)这般热烈而野蛮的勇气,想是老早就由入云的桅杆配合耸动的海浪,画在三百年前五月花号扬往美洲的白帆上了。
这篇文章是《两次三番》写作计划的一部分。我视旧金山为第二故乡。《两次三番》,是关于我住这座城里数年的衣食住行和所想所感——现实中经历一次,回忆里再经历一次,旧金山又名三藩市,故有此名。文章有新有旧,写的人随便写写就好,看的人随便看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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