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9
苏子墨最后坐上了回中国的飞机。
旁边的乘客一上飞机就问空姐要了毯子，睡过去了，时不时还嘟囔着几句梦话。而苏子墨却除了发呆什么也不想做，这一次他没有买到窗边的位置，没有办法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朝外眺望，他只是在座位上坐着，脑海里尽是些乱糟糟的思绪，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的生日过后，他每天晚上回到公寓的时候便会找方思媛聊天，因为时差的关系每次他都会两三点钟才睡觉。所幸的是一大早的课很少，所以他才不至于像高中一样上课睡觉——其实即使睡了，教授也不会把他拎出去罚站。
其实之前苏子墨已经很少找方思媛聊天了，从大三大四苏子墨开始准备到巴黎留学开始，他一直都很忙，方思媛也一直都很忙。往往一两个月才说一两次话，还是苏子墨主动找的方思媛。
苏子墨忽然很想方思媛。
算算，两人在高中毕业之后便没见过几次面，只是放寒暑假的时候偶尔会见面。两人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伴随着的便是联系越来越弱，苏子墨有些害怕。
一直以来，苏子墨都认为朋友和恋人是可以二选一的，因为之于他的意义都是一种陪伴。除了物质欲望的需求，二者在精神上的诉求应该是相通的。所以在圣诞节学校放假的前一个礼拜，他买了巴黎飞济南的机票，准备回国见方思媛一面。
“过两天圣诞节你有什么安排吗？”某一次聊天的时候，苏子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没什么打算啊，学校就放一天假。”方思媛说，“不过现在也没什么课了，其实跟放假都差不多啦，可能跟室友出去逛街吃东西吧。”
“我能去找你玩吗？”苏子墨问道。
“可以啊，我很闲的。”方思媛说。
“刘珂不会介意吗？”
“没事，部队里管得很严，平时都没有办法出来。”方思媛说，“可是从巴黎到济南的机票多贵啊！”
“也是哦。”苏子墨顺着她说。他并不打算提前告诉她，他打算到她们学校之后再说，给她一个惊喜。
她应该会很开心吧。他想。
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飞机平稳降落在济南遥墙国际机场。
因为没有什么特殊的打算，苏子墨甚至连旅行箱都没有拿，只是背了一个简单的背包，装了电脑和一些换洗衣服，还有带给方思媛的礼物。前段时间她一直在跟他抱怨学校的伙食很差，所以他特意从法国带了些诸如马卡龙之类的点心。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穿行在济南的街道上，一个半小时之后才晃到方思媛的学校。
“您好，请出示你的学生证。”门口的保安拦下了苏子墨。
“我……我不是这个学校的，我来找人。”苏子墨楞住了。
“那出示你的学生证。”保安操着一口山东口音，令刚刚回国的苏子墨有些迟疑。
“您说什么？”
“没听懂？”保安无奈地笑了，“请出示你的学校的学生证。”
“哦……”苏子墨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递给他。
保安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神情古怪地看了苏子墨一眼，“这什么东西？”
“您好，我现在法国留学。”苏子墨礼貌地回答。
保安又将学生证上的照片和眼前的苏子墨对比了一下，将学生证还给他，“你进去吧。”苏子墨将学生证放好，道了谢之后便进了学校。保安在他身后依稀嘟囔着，“‘发’国？从国外大老远地跑这来干什么……？”
苏子墨耸耸肩，掏出手机拨通了方思媛的电话。
“喂？”方思媛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显然是在睡觉。
“喂，快来救我啊！”苏子墨强忍着笑意正色道，“你们学校的保安把我拦住了！”
“什么？”方思媛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我们学校？”
“我说我在你们学校门口被保安拦住了！”
“你你……你现在在门口？”电话里传来方思媛起床穿衣服的声音。
“嗯，快来救我啊！”
“你在那儿别动，我现在过去。”说完方思媛便挂了电话。
苏子墨噗地笑了出来，他能想象到方思媛脸上错愕的表情。五分钟之后，他看见方思媛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远远地朝他走过来，上了大学之后，方思媛便习惯一直将她的长发披散下来，直到现在也还是一样。
“呦，来得还挺快。”苏子墨调侃道。
“你怎么来了？”方思媛的脸上挂着微微的惊讶。
“来给你送快递啊，你不是说这儿的伙食不太好嘛。”苏子墨说着把从巴黎带来的点心拿出来送给方思媛，“顺便来看看你。”
“啊，谢谢。”方思媛笑着接过点心，“我的室友们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你室友？”
“对啊，每次你从网上买给我的零食她们都会吃一些，她们可喜欢你了！”方思媛狡黠地笑着，“但是刘珂给我买的零食我就一点都不会分给她们。”
“你呀。”苏子墨哈哈一笑，“走吧，我们去吃饭，我要饿死了。下了飞机我直接就过来了，饭还没吃呢。”
“嗯，好，这附近有一家火锅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好啊，好久没吃火锅了呢。巴黎没有这东西……”
方思媛说的那家火锅店离学校不远，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店面不大，因为不是吃饭的时间，所以还没有什么人。火锅蒸腾起的热气一下子就洗去了身上的一袭寒意。
“你们不用上课吗？怎么这个时间飞来了？”方思媛一边把肉片放进锅里一边问道。
“没，巴黎的假期跟国内不一样。我们的寒假只有圣诞和元旦这两个礼拜，然后就开学了。我现在属于寒假假期。”苏子墨解释道。
“只有两个礼拜啊？”
“嗯，没办法，西方不过春节的。”
“哦……”方思媛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她冲我抱歉地笑笑，接了起来，“喂？……我刚刚起来……苏子墨来济南了，我正带他在学校附近吃饭呢……”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刘珂。
“没事，你不用担心。”方思媛的脸上泛出开心的笑容，“那你们好好玩吧，晚上我回宿舍再说。嗯……拜拜。”
“刘珂吗？”苏子墨明知故问。
“嗯，他今天放了一天假，正和同舍的几个舍友在外面玩。”方思媛说。
“哦。”苏子墨答应着，心里生出一丝淡淡的落寞。
吃完了饭，两人在附近的奶茶店各买了一杯奶茶，在学校里闲逛。冬天的济南，虽然树枝上还挂着树叶，但是大多已经枯黄干瘪，没有了半分生机。学校里来来往往的学生抱着书本，急匆匆地往来于教学楼和宿舍之间。苏子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种景象了，现在的他看来竟有一些陌生。
“巴黎很少有这样的景象的。”苏子墨说。
“什么？”方思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种来来往往很匆忙地往教学楼跑的景象。”苏子墨指了指那些奔忙的学生，“巴黎的学生都比较随意的，他们更喜欢坐在草地上或者咖啡馆里讨论学习。”
“这里是中国呀，肯定会不一样的。”方思媛一边低头聊着微信一边回答着，“我觉得那种方式会更适合你吧。初中的时候你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的，不太喜欢那样按部就班地学习。”
“嗯，不过刚开始去巴黎的时候我也蛮不适应的呢。”
“哦，是吗？”方思媛还在打字。
“不过后来好多了，我现在觉得还蛮好的。”
“嗯，那就好啊……”
苏子墨顿了顿，问道，“在和刘珂聊天吗？”
“嗯，他和舍友去了市中心的一个游乐场。”方思媛笑着说，“我说他多大了还去游乐场，他竟然说他之前从没有去过游乐场——除了陪我那次。”
“那我们明天去游乐场吧？”苏子墨提议道，“正好我也想去。”
“不行，不行。”方思媛白了他一眼，“我们怎么能一起去那种地方？我和刘珂约好等他放假一起去的，现在跟你去了，他不得打死我？”
“真是……”苏子墨尴尬地笑笑，便不再说话了。
方思媛仍旧在低着头聊天，时不时地抬起头给苏子墨介绍眼前的这栋建筑是什么，时不时看到了什么地方就吐槽一番这里有多么地无聊，时不时还跟苏子墨说刘珂有多么笨。苏子墨安静地听着，偶尔配合地笑一笑，心情却一点一点地沉重起来。
公交车的末班车是七点半。吃完晚饭回来，七点的时候二人在学校门口分手。临走的时候，苏子墨盯着方思媛的眼睛，不经意之间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每一次你见到我，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呢。”
方思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目光，“啊？你说什么呢。”
“因为这世界上变数太多了啊。”苏子墨笑笑，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说不定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哈哈，说什么傻话呢。”方思媛也笑了，“那我先回去啦，你路上慢点。”
“嗯。”苏子墨说完，方思媛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方思媛离开的背影，苏子墨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然后消失掉了。
回去之后她大概要和他视频吧。苏子墨想着，终究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眼前的她和记忆中的她。以前他一直不相信，以为有些感情能够永远沉淀在心里。可是他现在站在济南的公交车站下，吹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微微地有些怀疑自己。
时间将二人推上了岔路口。
她终究忘记了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别瞎想，不会的。
回程的公交车仍旧摇摇晃晃地，车上没有什么人，头顶的车灯亮着微弱的光。苏子墨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脑海里浮现出三天之前的“初念”，晚上十点，香舍里只剩下夏晓婷和苏子墨两个人。
“嘿，苏子墨，圣诞节有什么事吗？”夏晓婷问道。
“啊……我要回国一趟。”苏子墨说，“机票已经买好了。”
“嗯……为什么突然要回国？”夏晓婷把疑惑的目光投给苏子墨。
“不为什么啊，就是想回去看看。”苏子墨避开她的目光。
“你飞哪里？”
“北京啊。”
“不可能！”夏晓婷的眼睛如鹰一般注视着苏子墨，活像一个女版的福尔摩斯，“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刻意地不去看我，老实交代！”
“好吧，我投降，你赢了。”苏子墨无奈地摆摆手，“济南。”
“你……要去找她？”夏晓婷微微有些吃惊。
“嗯，好久不见她了，想去见见她。”苏子墨认真地说。
“可是她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夏晓婷说，“你这样去的话……”
“没关系，她男朋友也是我的同学，他不会介意的。”
“可是……你这么做没什么意义啊，浪费时间还……”
“够了！”苏子墨低声喝道，“你又不是我，你又不知道我和她之间都发生过什么故事，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
夏晓婷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沉默地擦拭着手里的马克杯，表情微微有些失落。苏子墨攥了攥拳头，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夏晓婷才小声说道，“有些事情改变了就是改变了，纵使你一厢情愿地相信也欺骗不了自己……”
这是临走前夏晓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想想，似乎她说得是对的。其实从她告诉他她和刘珂在一起的时候——或者把时间往前推，一直到高中毕业大家各奔东西的时候，苏子墨就应该知道有些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事情也再不像从前了。
或许是像张爱玲《一别一辈子》里面那句话，“说好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最后自己想来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当初是什么原因把彼此分开的。然后，你忽然醒悟，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当距离和时间将两个人分隔开的时候，没有了交集，平凡便随之而生了。
其实，有些所谓的朋友就算在同一座城市中，也许都从来都不会见面。
苏子墨突然觉得有些愧疚，他掏出手机，给远在巴黎的夏晓婷发了条消息，“对不起。”
半响，夏晓婷回复道，“怎么了？”
“我今天见到她了。”苏子墨鼻头一酸，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刚刚脑海里盘桓不去的思绪一一告诉夏晓婷。苏子墨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地，这个女生似乎成了自己的第一倾诉对象了。有些事情，他似乎更愿意跟她倾诉。
“其实有些女生在喜欢面前是会变得自私的。”夏晓婷说。
“我真的不希望是她。”苏子墨认真地说，“一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方思媛的日子，习惯到……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身边没有她会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她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你们终究只是朋友啊。”夏晓婷说，“爱情和友情是不一样的，你们终究会走到这一步。”
“是吗？我一直以为，爱情和友情是可以二者选一的。”苏子墨自嘲地笑笑。
“你现在认真想想，真的是这样吗？”
苏子墨盯着屏幕上这句话，愣住了。真的是这样吗？自己是真的想要见到方思媛，还是因为杜郁淇而感到遗憾？自己所想象的那个见到自己会很开心的女孩，是方思媛，还是期望之中的杜郁淇？
有时候，我们会突然感觉到内心的一片空白。
有时候，我们会突然很想给某一个人发消息，想要跟她聊聊天。可是当我们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把联系人列表从A拉到Z，然后失望地把手机拍回到床上。或许不是因为我们与那些好友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只是因为我们心中的期许不是他们罢了。
或许我们都会很期许这样的一个人，能够把她的照片设置成手机背景，能够把她的照片设置成头像，能够在她走不动的时候背起她，能和她一起去游乐场，能和她一起去咖啡厅，能在突然去找她的时候她很开很开心。
当这些期许仍旧是空白的时候，我们有时会用自己所以为的那段感情填补这段空白，然而这根本不可能。那种感觉仍然在心里，我们甚至觉得那种感觉愈发强烈，就像是意识到异类的存在而奋力抵抗一样。我们会再这样的时候突然希望这样的一个人出现。
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里，无可替代。
苏子墨这样想着，给夏晓婷发了条消息，“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应该去寻找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夏晓婷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但是她的语气却很认真，“以后如果你在跟谁聊天的时候，感觉到你内心的某个空白被填补，那么她应该就是你要寻找的那个人了。”
某个空白会被填补？苏子墨盯着屏幕傻笑了半天，回道，“我知道了。”
“现在，你右手握拳，然后慢慢举过头顶，再张开五指。”夏晓婷发了一段很奇怪的话。苏子墨迟疑地做了一遍，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夏晓婷发了一个呲牙的表情，“恭喜你，你刚刚为自己放了一朵烟花。”
苏子墨噗地笑出来，“真幼稚！”
“你什么时候回来？”夏晓婷紧接着问道。
“后天的飞机。”
“过两天学校有跨年的晚会，你一定要来啊。”夏晓婷偷笑道，“我还要表演呢。”
“表演什么？花式煮咖啡吗？”
“哼，保密！”夏晓婷回道，“不理你了，冯老板一个人在那边忙，再跟你说下去我就该被开除了！”
关了对话框，苏子墨又挂上耳机，华晨宇的声音再次充斥在耳朵里。苏子墨特别喜欢在夜里听华晨宇的歌，他一直觉得他的声音特别孤独，夜里的自己也特别孤独，两个孤独的人碰在一起似乎孤独就会变得特别饱满似的。
抱紧你的我比国王富有/曾多么快乐
失去你的我比乞丐落魄/痛多么深刻
离开这天方思媛来机场送苏子墨，二人并肩坐在候机大厅里。大厅里人声嘈杂，唯独这两个人缄默着口不说话。最后，当登机广播响起的时候，二人才站起来。
“其实我还是挺开心的，我真没想到你能来。”方思媛说。
苏子墨笑笑，想像以前一样抱抱她，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再见，思媛。”
“再见。”
思媛你知道吗，每一次你见到我的时候，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或许，我也遇见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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