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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地野花——读木心《海伯伯》

泥地野花——读木心《海伯伯》

作者: 随风似水 | 来源:发表于2021-05-15 16:30 被阅读0次

    《海伯伯》是木心未完成的遗稿,迥异于其他作品,读出一个真正的“我”。

    木心一向遵循福娄拜的话:“显示艺术、隐藏艺术家。”先生在作品中多以第一人称书写,“我”却非我,《海伯伯》一文里的“我”即我。在追忆似水年华中,读到先生的童年,那个让他暮年忆起依然饱含深情的海伯伯,滞留在仅经历五年温馨岁月的18人之家。在木心命运多舛的一生中,海伯伯是不能忘却的记忆,连同那五年的岁月静好。抑或,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静止的家,在我们生命中或长或短存在过,无论岁月怎样流淌,惟有最初最美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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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伯伯在家中的特殊地位,文章一开篇就有了交代,从主人、仆人对他的称谓中即可看出大家对他的尊敬。木心开始并未讲海伯伯与主人的特殊关系,以童年“我”的眼光来写,用不少笔墨描写海伯伯的“学问”。

    木心先写海伯伯帮仆人杀鸡、推毛,干这些大大材小用的活,一面可见海伯伯的为人处世,一面引出他的身世。三言两语交代了海伯伯的身世,重点写他的“学问”。在童年木心的眼中,海伯伯是有学问的,却又因那些“学问”闹出许多荒唐可笑的事。武人文打扮,衣履雅洁的海伯伯认识不少生僻字,一群仆人围着海伯伯灯下研究学术的浓浓欢乐气氛让晚年的木心回忆起来依然心有戚戚焉。

    “他们笑、叫、拍腿,啧啧然、咄咄然、被海伯伯例举出来的怪字、僻字、冷门字所陶醉了。”

    这样的画面不知是否会时时在木心脑中浮现,但先生在文章里却不会一味沉浸于往事,恰如郭松棻所论:

    “他不会为一片风景抒情个不停,也没有为一点人情而大发议论,他取鹰鹫之姿,一掠而过。”

    旋即,木心谈到文艺的异化现象,写道:

    “尤其是所谓名门、世家、望族的言志载道正统道统的文化的边缘,攀沿着这种俚俗的精神小花,犹如大树上的茑萝。”

    也即他讲的当事物失去第一重意义,便有第二重意义浮现出来。木心的文字初读以为浅,恍惚看到一幅幅世俗的画面,处处有市声,耾耾然、盈盈然……再三阅读,方能渐渐看到寻常画面下的第二重意义。

    “我对这些令人笑令人怜的精神的畸形产物的兴趣,每每浓于浩浩汤汤的钦定荟萃典籍。”

    “美味物吃完后齿舌间津津然的唾液,拾来的断线的风筝,为雨水平贴在泥路上的红叶,门嬴的蟋蟀的洪鸣,寺院失火后,没有钟声的早晨,秋暮傍晚农家的烟火气——有着时,不觉得好,没有了,才觉得失去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随着木心意识流动,恍惚远离了海伯伯,兜兜转转却依然在海伯伯身上,更把无尽的悲凉、浓烈的思念融入其中又轻轻带过,似乎此刻方进入正题。

    “我早想写‘海伯伯’,迟迟三十多年不下笔,因为决不定用何种文体,现在决定了没有?这便是了。”

    武人文打扮的海伯伯,没有学问的“学问”,一如荒原、野地……而“我是野生植物,海伯伯是泥地,我的根爬在他身上。”泥地上生长的野花注定不能在花园里静待花开,惟有逃离,终成“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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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受着正统道统的文化教育,却被海伯伯的“学问”吸引。

    “孔丘也吧,杜威也吧,不能动我心,我潜逃到海伯伯的世界里去了。”

    海伯伯是习武之人,并无多少“子乎则也”学问,却同自然一样新鲜、质朴、恬静,深深吸引不受正统教育羁绊,内心狂热、喜好自由的少年木心。木心写道在他规范森严的旧家,除了镜子和灯,第三便是海伯伯是亮的。在先生后来漫长的黑暗岁月中,海伯伯像一盏明灯始终在他心中闪烁着,先生暮年写此文是何心情?酸涩、愧疚……总有些许温暖吧。海伯伯酒醉后写在墙上的“薛蟠体”诗文,酒醒后又刷墙“将功赎罪”。海伯伯的可爱、可笑、可敬、可叹跃然纸上,这是第一重意义;继而,木心联想到自己一生走过的坎坷路,对艺术的痴迷,“无非做了几十年将功赎罪的事,而且仍然是无功而有罪。”饱含反讽、无奈与心酸,此乃第二重意义。有多少淹没在红尘中的野花,挣扎怒放,却只能渐渐萎顿下去。想到先生的狱中手稿,那清澈倔犟的眼神透出的绝决,“你要我毁灭,我不。”

    木心没有专门写海伯伯的“武”,而是写他对木心父亲的忠诚、仗义来彰显他的人格魅力。文章至此方交待海伯伯与主人家的亲密关系,木心父亲在世之时,他是随从的镖师,解过父亲的危,救过父亲的命。这种生死之交,亲如兄弟,一个眼色、一个动作便默契得出神入化,令少年木心羡慕不已。木心写到海伯伯与父亲的几件小事,足见海伯伯的豪爽仗义下的心细如发、体贴如微。

    木心父亲赴宴,必与海伯伯同行,入席亦习惯于二人并坐。父亲吃不完主人家的“布菜”“敬菜”,当海伯伯快要退席时,父亲便让海伯伯代劳,木心写道:

    “此时此地,海伯伯当然只好以半饱为度,于是一个纯粹精华之物的小山,聊作补充,良有以也——我们孩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觉得父亲和海伯伯其实也是孩子,比我们会想办法、会说话而已。我很羡慕,痴痴地想:大家都像他俩那样就好了。”

    这一生动画面镌刻在木心的记忆深处,不知是否也温暖了先生后来太多的黑暗岁月。手稿到这里便没有了,感觉只写了一半,后面又会写怎样的海伯伯,木心那行马由缰的意识不知又会怎样流动,惟有遗憾,却又庆幸有了此篇,让我们读到少年木心的聪慧早熟、不受世俗羁绊独立特行的个性,而这一切与海伯伯无不关系。海伯伯对木心一生应该影响很大,先生为什么这么多年迟迟不写海伯伯,一直到暮年方动笔却又未写完呢。

    陈丹青在序言中写道,“自从认识木心,直到他暮年,他不断谈起海伯伯,我说那你写呀。他说我要写!”那时我问海伯伯后来怎样,他说他老病了,盖着被子抬出他家,回故乡去,后来死在那里。我说,那你怎么样,他很后悔很惭愧地说:年纪太小呀,不懂事啊,我就站在旁边看他抬出去。”

    抑或,恰如木心所言:“我爱的物、事、人,是不太提的。我爱音乐,不太听的。我爱某人,不太去看他的。现实中遇到他,我一定远远避开。这是我的乖僻。”

    因为太爱,反倒让木心迟迟动不了笔,一如先生说“因为决不定用何种文体。”木心那哈姆雷特式的性格也在阻扰他,所幸先生终于写了这篇未完成的文章,让喜爱他的读者借以读到一个真正的“我”,走近木心的世界,看到泥地里盛开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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