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格外的蓝、草格外的绿,太阳格外的灿烂,心情格外的美好——因为有她。这便是爱了,初恋最纯洁的爱。没有花前月下的蜜语,没有朝夕相处的亲密,甚至没有牵手在田间地头众人眼前走一回。但真的是爱了,在彼此的眼里心里。爱情在十七岁的心头萌芽,在广阔天地里抽枝,在共同的劳动与学习中拔节……没有结果,初恋的青果注定要挂在别离的枝头。
记忆里却刻下一些无法抹去的印记:砍柴归来麻石桥洞下躲雨时的初识,黄昏小河边听她笛声清越时的心动,公社文艺宣传队演大春喜儿时的假戏真情,夜守瓜田时指尖轻触的颤栗……
平凡岁月催人老,在彼此不同的人生轨道上,返城、工作、结婚、生子,他与她都过着与大众雷同的生活。远离了乡村,远离了青春,远离了单纯和激情,在工作、家庭两点一线的平凡奔波中,初恋被掩埋在长满青麦苗油菜花的黄土地里。
却还是会想起她,在出差时乘坐的空气沉闷拥挤不堪的火车上、在某部电影女主角的一句台词里、在同学朋友相聚的饭桌上,在某些冗长无趣的会议中。想起她,神魂便“嗖”地弹离躯壳,飞速神游到曾经插队的黄土地上的小村落。还是那座山岗,还是那条小河,清亮亮的河水绕山过。她蹲在水边捶衣、依着柳树吹笛,她是他水边的阿荻娅娜,涉水而来只为赶赴他青春的回忆。他从此喜欢上一首歌,在心里反复哼唱着那么几句,“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什么事都难不倒,一直到老。”那是他对她最真心的祝福。
回归故里,他竟被安排到她手下工作。与当年单纯文艺的她相比,现在的她早已改换门庭,术业专攻地从政了。她霸道的工作作风、呼风唤雨的神通、出入前呼后拥的作派、看人乜斜不屑的眼神皆让他心下骇然。他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颐指气使优雅自负的女人和心目中单纯静美的她联系在一起。
她确实过得比他好,比他好很多很多,却好得令他感到陌生甚至担忧。他试图劝她低调一点收敛一点,他试图对她说说平安是福平淡是真的道理,但他的试图被她冷傲的眼神封杀。女人一旦得势,是比男人更难听进一句逆耳忠言的,即便这个忠告者是自己难忘的初恋情人。他看着她一步步滑向危险深渊,却只能三缄其口,无能为力,他与她早已不在同一对话层次。
现实尘封了青春的记忆,他们成了真正的陌路人。
她却栽了,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电视新闻里,他看见骤然消瘦的她穿着过大的犯人条纹衫,容颜枯涩的脸上双眼无神表情惶然,丛生的白发扎眼地支楞在低垂的头上……他的心里突然好难受好难受,难受得说不出是啥滋味?关了电视,到阳台上点一根烟,抽两口,嘴里满是焦苦的味道。
他心绪烦乱地走出家门,不觉踱到街心广场。广场上有老头老太在舒缓的旋律中跳着慢三慢四,中年母亲挽着女儿的胳膊边散步便谈心,热恋的情人相拥着在树影下亲吻,孩子们快乐地嬉笑追逐……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他不止一次地祝她过得好,过得跟眼前的人们一样,平淡祥和,享受生活。此刻,他依然在心底里为她祝福。因为爱过,祝她能幡然悔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因为爱过,祝她未来的人生,能真正过得比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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