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马儿和我童年的羊群

序@:清楚地记得那些年月，如出生地、如玉米蒿草、如故乡的山峦、马儿和我童年的羊群……他们穿过我的肌肤，让我醒着疼痛！！！ 

山峦马儿和我童年的羊群

                                                           

        夜睡着的时候，山就显露出它牛犊般粗壮的身体，在云雾缭绕里，轻轻地抱着苗家人的村庄，苗家人的吊角木楼，轻轻的呵护着我的阿爹阿妈兄弟姐妹，我的马儿和羊群。

        我从外婆家抱来的小花狗，和我一起一天天地慢慢长大。慢慢长大的小花狗常常在夜睡着的时候，站在我的窗前，在木楼的吊台上勇敢地吠叫。听着小花狗的叫声我童年的梦舒心而香甜，但月亮升起的夜晚我却无法入睡，有月亮的夜晚是苗家勇敢的后生和美丽泼辣的女生的天堂，他们在月亮的笑声里尽情地对唱，年轻的阿叔和隔房的漂亮阿香，这时会抱着我亲爱的小花狗，在木楼的吊台上相互调笑嬉戏。我还看见阿香矫健的身影，越过阿爹围菜的木栅栏，很多次地钻进阿叔的厢房里，直到年轻的阿叔娶了阿香有了一大群只穿着麻条裤儿的孩子，直到我外出读书，我马儿羊群相伴的童年才划上圆满的记号。 

        从阿香跨进我们家的门槛，迈过苗家人的消灾盆，向爷爷奶奶叩头跪拜行九曲大礼，成为阿叔最亲的女人，阿妈就再也没有牵过爷爷为阿爹置下的那匹老马。苗家人常常整月整月地陪伴着干旱，过着苦难的日子。苗家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马，马是苗家人的命马为苗家人背水，从山外驮来盐和生活上必需的物品。阿香接过阿妈递来的缰绳，天蒙蒙亮就牵着马到老远的山下驮水，阿香背着一个大水桶，欢快地在青石板上跳跃，那马颈上的铜铃就一路响彻山野。

        到我8岁那年，为我家操劳一生的马，爷爷置给阿爹的马，终于累倒在了背水的路上。当爷爷和阿爹阿叔从家里吧嗒着赶来时，马已静静地躺在那光滑得能照得人影影的青石板上死去。爷爷责怪着阿香，望着那匹瘦弱的老马抹眼泪，在那苦难相伴的年月，是爷爷用五十元钱，用他的血汗和劳苦换来的钱币，从他的阿舅手里买来的，来时还不足一岁，在爷爷的料理下，它腰壮腿粗充满朝气，成为我们家的左膀右臂。马的死让爷爷乃至我们全家都很伤心，阿爹流着泪为马铺了一层厚厚的土布，把马埋在离寨子不远的后山的坡地里。那个寒风凄冷的冬季，阿妈和阿香的汗水，在背水的路上，不停地流淌……

        苦难来临的时候就像冰雹狂风时常光临苗寨一样，你想挡都挡不住。马死不久，爷爷过完他六十三岁奔波劳碌的日子，也匆匆地去了阿妈常说的“让坡”（阴间）的世界。全家人的悲痛和哀伤如同麻山上空的鹰，找不着孩子一样孤独无助地鸣叫。阿爹阿叔为爷爷举行了苗家人最隆重的葬礼——“天葬”（1）。办完爷爷的丧事，除了挂在屋梁上用着来年种子的一点包谷玉米，仓里的米也所剩无几了，阿妈就笑着那张不像笑的脸东家西家地去借米，为了养活我们三兄妹和阿叔阿香的五个孩子，我的阿爹阿妈阿叔阿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石头的夹缝里培土，种植玉米高粱种植对明天的期望和梦想。不停的早出晚归辛苦劳作总是改变不了我们一家人的面貌，总是让我们一家子吃不饱穿不暖。但那段苦难的日子，却使我如麻山上空的鹰一样坚强而高傲地飞翔，我九岁一边读书一边接过爷爷留下的羊鞭，在群山间放羊。书读得也比别家的孩子勤奋而辛苦，那些羊儿也特别听话，渴时就欢蹦乱跳地跑到我的面前，蹭着我的小葫芦喝水，在山峦的树丛里绵延欢叫。童年时我和羊的感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了。 

          但那时，羊在苗寨并没有多大用途，羊是苗家祖辈流传下来的家畜，是苗家人的象征，没有羊的村寨就不是苗寨，不养羊的人就不是苗家人。羊只是在过年祭祀或举行隆重的苗家礼仪时才派上用场。许多年以后，当羊涨价成为一种商品，成为城里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阿爹就把羊一只只地卖出去，用卖羊换来的钱，供我读完了初中、高中、让我穿戴着阿妈用苗家土布制成的帕子和衣裳，到遥远的省城读完了大学，让我离开了那块时常牵挂、想起来心就很疼的土地……

            感谢爷爷奶奶，感谢阿爹阿妈、阿叔阿香，感谢那些我童年相伴的山峦马儿和羊群，他们是我努力向上的基石，是我财富的赐予者，是我生命血脉的上游！！!

（1）天葬是苗族举行葬礼的一种形式，即把棺材裸放在山顶的悬崖峭壁上，意为深入天堂之意。但只限老人。

山峦马儿和我童年的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