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陈家三代

作者: 我是想想的黑眼圈 | 来源:发表于2020-03-01 20:39 被阅读0次
    我们需要阳光。
    2020年3月1日 文/想想  字数4000+

                                1

    “你这个死婆娘,没用的东西,老子打死你。”陈大仂拖着一个女人,大打出手,此刻,在他眼里,这个女人仿佛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仇人。

    “老子喝酒你还要管着我,你他妈是谁啊,给脸不要脸。”陈大仂平时脾气就暴躁,这酒一喝,跟阎王爷上身一样,打起人来要命。

    可怜的女人鼻血横流,眼睛也给打肿了,浑身打颤,跪地求饶:“大仂,求……你别打我了,我以后都听你的。”十四岁嫁给陈大仂,挨打像是家常便饭,只不过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恐怖,陈大仂想要她的命,她的意识模糊不清,仿佛灵魂已经飘荡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肉体伤痕累累却无能为力。

    不,她必须要活下去,兰儿和桥儿还那么小,需要妈妈。

    王秀荣正打算拼死反抗,村里来人了,男人们把陈大仂拉开,“天哪,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大仂啊,你把老婆打死了,娘去哪里再给你找一个,作死喝什么酒,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吗?”陈大仂的娘危氏闻讯赶来,半分没有要关心自己儿媳妇的意思,对着儿子骂起来。

    陈大仂面露凶相,眼睛瞪得像牛一样,面前的老妇人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听着让人心烦,认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他将人推开,“妈的,哪来的老女人,再嘴碎老子连你一起打。”

    危氏猛地被儿子推倒在地,呼吸急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死了人哟,生了一个这么天杀的儿子,没脸见祖宗啊——”一时间,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危氏鬼叫似的哭嚎。

    王秀荣瘫在地上,没有人要上去扶她,她自己靠着身后的柱子缓缓站起来,一副姣好的脸庞被打得没有了人样。她忍着身上的疼痛,扶起危氏,两人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陈大仂发完了酒疯,浑身舒服,躺在旁边的草堆呼呼大睡,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围观的众人见主角已经去梦中见周公,也四下散开。显然,这样不雅的画面没有吓到他们,反而犹如看戏一般,当个合格的观众,看陈大仂表演拳法,精彩之处还不忘喝彩。

    看戏归看戏,若是把配角打死了可不好玩,所以为了以后还有好戏看,这女人还是要救下,于是一伙人这才走上前阻止正挥拳头的陈大仂。

    以前也不是没管过,奈何他们夫妻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每月都要上演这样的打斗戏,人家的家事干嘛凑上去管,自己家一大堆破事,全当看看热闹解解乏。

    要说这陈大仂,那是混球一个,也不知道怎么被他讨到了老婆,应该是他那刻薄的娘把秀荣骗到他家。这深山里村,没有交通工具的话,走出去一趟都要两个时辰。

    温饱难以解决,读书人一村没几个。世人哪知村里的是是非非,活着就足矣。至于礼仪教化只能等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再做一个知书达礼之人吧。

                                  2

    深山的树依旧常青,门前的草长过了门槛,庭院的桃花红了又凋谢,桃子酸涩无人采摘。一条通往深山里村的水泥路蜿蜒而来,接走了多少梦中人。

    可惜,这条光明大道建得太迟,有些人早已陷进烂泥路里,拔不出前行的双脚,安逸地享受当下野蛮的生活,再没了出山的念头。

    时光荏苒,王秀荣已四十出头,成了村里最年轻的奶奶。当年的陈大仂依旧暴力,为了不饿死,勉强学了一些手艺,养家糊口,喝酒打老婆。陈大仂到底是上了年纪,拳头没有以前硬了,打的次数也少了。

    秀荣这些年受的罪都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她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在这样煎熬的日子里,王秀荣竟也把儿女拉扯成人,至于品行那不好说。

    如今桥儿马上就要成为一位父亲,想到未来身边有儿孙承欢膝下,王秀荣觉得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这好日子还没开始盼呢,现实就给了她重重一击。

    “妈,弄点钱来买奶粉,你看你孙子都要饿死了。”陈建桥抱着自己尚在襁褓里的儿子,摆出一副赖着王秀荣要“喝奶”的无赖样。

    “唉,我这又是造了什么孽呢?”秀荣不敢看桥儿那张越来越像自己丈夫的脸,那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明明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秉性都随了那死人的爹。

    她好累,她的身体仿佛已经被掏空,他们父子俩却像吸血虫一样还要吸干她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液……

    “我哪里有钱?钱都在你爸那里。桥儿,你已为人父,听妈妈的劝,不要再去赌博了,那是会吃人的地方,我们这点家底哪里够你赌的,你还要不要养家了?”桥儿每回总找各种理由拿钱,结果跑去赌场送钱。

    “我这回是真的要给冬生买奶粉,小蔓的奶水早就被春花喝光了,生了冬生就没奶水了,再不喂点奶,冬生就饿死了,你还要不要你这个宝贝大孙子了?”陈建桥说着还把怀里睡着的婴儿弄醒,婴儿啼哭,嗷嗷待哺。

    陈建桥事业没见着,造人倒是厉害。

    这一年春天,陈建桥老婆生了丫头春花,他老婆小蔓月子还没坐完,陈建桥就管不住自己,没过多久,小蔓又怀上了,到了这年冬天,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冬生。

    姐弟俩同一年出生,却不是龙凤胎,这样精虫上脑的事情也只有陈建桥做得出来。

    “妈真没钱,你去问你爸吧。”不管陈建桥如何软磨硬泡,秀荣还是说没钱。

    看来是真没钱,要是搁以前,妈早就心软乖乖掏钱了。可是,去爸那里,陈建桥有点犯怵。

    幼年时亲眼看见母亲被父亲暴打,自己因为害怕和姐姐躲在床底下偷偷哭泣。再大了一些,闯祸了,父亲会拿竹鞭抽打他的屁股,大概是因为自己要传宗接代,没往死里整,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看见父亲,身上就犯疼。

    如今我都这么大了,老头儿应该不会再打我吧,就算真的打起来,我还打不赢他?再说了,我这手里抱的可是他的亲孙子,要点钱怎么了,反正以后老爷子死了这钱也是留给我花的。

    陈建桥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大摇大摆地带着儿子去要钱了。

    “跟我要钱!敢跟我要钱?是你儿子要钱是吧?”陈大仂这几声怒吼不减当年,上前直接把儿子手里的孙子拎起来,举过头顶,做好下扔的动作。

    婴儿受到惊吓,哇哇大哭。

    “养不起这儿子,我帮你摔死,还跟我要钱——”

    “爸,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把孩子放下吧,求你了,以后我再也不找您要钱了。对,我——我给你钱,等我挣钱了,我给你钱……我给钱给您。”陈建桥吓得直接跪在父亲面前磕头谢罪,生怕父亲松手,血溅三尺。

    陈建桥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读过两年书,血浓于水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襁褓中的是他的亲生儿子,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亲孙子。

    陈建桥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竟然狠心到要把自己的孙子亲手摔死,他是地狱的魔鬼吗?

    望着父亲瞪大的眼睛,暴怒的神情,陈建桥内心的恐惧感再一次袭来,童年阴影的创伤再一次被揭开。打耳光,被竹鞭抽打,一句话没说好父亲就用脚踹他的胸口,他和阿姐无处可逃,缩成一团,母亲若是拦着他,他连母亲一起打。

    他以为这些年这些记忆随着时间已经淡化了,却没曾想,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段屈辱的过往洗不掉,带不走,刻在了他的每一根肋骨上

    现在父亲要摔死的好像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自己,父亲如果松手,他一定也会跟着死去。或许下一个就轮他了,陈建桥浑身疼痛,双腿颤抖,仿佛父亲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带着血海深仇的恨。

    陈大仂见儿子如此识相,把孙子还给了儿子,陈建桥接过儿子灰溜溜地逃走了。

                                3

    深山的树被进山者砍倒,有富人买了深山造工厂,深山被夷为平地,村落焕然一新,装路灯,粉刷墙壁,新农村建设开始了。

    村口的一座房子摇摇欲坠,门前的草长过了窗户,许久未住人,庭院的桃树不再结果,虫子吃光了桃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进了村,出葬的队伍经过这条路,显得太空旷。这条路带走多少人未做完的梦,路上无人同行,哪敢一个人悄悄死去。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个十年。春花、冬生姐弟已经十岁了,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村口那座摇摇欲坠的房子曾经是他们的家,那里藏着奶奶的梦魇,爸爸的畏惧。

    或者说,那里也还是他们的家。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陈建桥带着妻子去外面打工,把姐弟俩留给了王秀荣。

    王秀荣沿着这条新修的柏油大道,走出了村,在外面租了房子,抚养孙子孙女长大。

    这十年变故太多,秀荣先是得知丈夫的出轨,把钱花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而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再是远嫁的女儿离了婚回娘家,和她挤在这小小的公租房里。

    人到中年,什么事情也该看清楚了。昨日种种皆为过往,不必再顾及儿女,该了结的了结,该丢掉的丢掉,未来还有好日子可盼。

    迟到了三十年的离婚证到了手,秀荣本就生的清秀,精心打扮自己,穿花裙,画黛眉,涂口红,宛如风韵犹存的少女,秀荣继续做着年轻时不敢做的梦。

    那一天夜晚她在楼下练习自己新学会的广场舞,遇见了如今的老伴。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已嫁他人妇,不养禽兽儿。

    秀荣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春花,冬生哭着抱住奶奶,没能用眼泪感化秀荣去意已决的心。

    姐弟俩终归还小,读书需要人带,远在厦门打工的陈建桥没有办法,抖着手点开了手机里父亲的联系电话,“嘟嘟嘟——”陈建桥的心跟着电话的嘟嘟声蹦蹦地跳动着。

    “爸,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帮我带一下两个小孩读书吧,我月月给您汇钱,过年我和小蔓才能回家,到时候一定好好孝敬您。”电话那边未出声,陈建桥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请求。

    “行了,还要老子给你带娃,过年赶紧滚回来。”陈大仂这几年的日子也不好过,自己挣的辛苦钱给那个相好买了房子,陈大仂去外面做了几天事,那个女人直接把房子转卖了,人影都不知道去哪了。

    妈的,倒了血霉了,这下人财两空,没钱喝酒,那个挨揍的婆娘也跟野男人跑了。

    一天,姗姗来迟的春花、冬生姐弟俩急匆匆跑进教室,脸没洗,衣服拉链也不拉,活似两个小邋遢。

    老师走到冬生面前,举起手正打算帮冬生拉好拉链。

    “啊——不要,不要打我,我错了。”冬生见老师的手挥过来,以为又要挨打,一边大叫一边躲在姐姐的身后。

    老师看着冬生眼里的惧怕,忍着眼泪缓缓抬高了举起的手,转而轻轻地放到冬生的头上,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冬生,别怕,老师只是想摸摸你的头,不会打你的。”

    晚上,老师的眼泪最终还是滴落在一张纸上,那是姐姐陈春花写的日记:

    我好想奶奶啊,虽然奶奶爱骂人,但是不会打人。爷爷好凶,老是打我和弟弟。我和弟弟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洗澡了,也没有早饭吃。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老师,你千万不要跟我爷爷说他打我们,不然我和弟弟又要挨打了。

                              4

    村口的那座房子终是坍塌了,成了一堆废材。门前的草也被清理干净,桃树彻底枯死,在桃树的脚下,两棵幼苗结伴而生。

    春风一吹,幼苗舒展娇嫩的身躯,它们终于熬过了那个可怕的冬天,等待着阳光雨露的滋润。


    完,本故事根据真人真事改编。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50.陈家三代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pqtq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