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雨

                                                        钟荧

落地窗外，大雨滂沱。海面被雨水敲打着升腾起蒙蒙的雾气，颜色浅淡，波纹开阔。一艘白色轮船稳稳停在海上，拉着一线水痕静默向前。

海上雨

这是我再次来到厦门后的第一个早晨。海滨城市踩着清明雨季的尾巴，肆无忌惮地用大雨阻挡着每一个旅人去往景区的脚步：鼓浪屿、曾厝垵……从高处看去，来客们对浪漫海岛的朝圣之路被冲刷得悄无声息，然而我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只能站在海港周围的高楼里，当大雨也是一景。

自然有万千容姿，天气是能为城市中人所窥到的一种。响晴和大雨在顺应时节的时候只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雨擅长将一切钢筋水泥模糊在水雾氤氲的细密织网之中，天与地的距离无限连接拉近之下，厚重的土地甚至会被彻底包裹，彷如恢复到天地初开的混沌时分。但海面在雨下又是不同，飘荡浅淡的蓝色海洋在雨幕之下只会显得更加宽广，连带着无声也变成一个沉静的表情。

房东姐姐倚在靠窗的沙发上，用带着些许口音的普通话和我们聊晴天时满窗的火烧云。她栗色的头发松软，散落在肩膀周围，嘴上笑着接话聊天，眼睛却盯着港剧里正在对打的两个人影。这个慵懒的女孩甚至已经有些困意，她并不在乎雨的敲击，也不在乎海的安静。然而对雨而言，她也只是众多小窗口里的一个微小部分。造物主梳弄自己头发的时候，并不会企盼任何一个生灵的欣赏。发起怒来的时候，也不会因为任何目光的注视而有所顾忌。

海洋发出声音的时候，千万浮舟瞬间翻没；浪潮打上海岸的时候，奔逃的游人渺小如沙；大雨淹没屋顶的时候，整座城镇瞬间荒凉。上一瞬还在捕捉逃逸鱼虾的市民们，转眼间成为孤岛上的受难者，甚至成为朋友圈中点起的白色蜡烛。这种难以觉察和更改的灾难实际上时刻威胁着所有海滨人们微小的幸福日常，事实上，就在这场厦门之雨结束后的三个月内，台风雨季和厄尔尼诺的组合就已经在另一座城市里，将“可能出现的灾难”变成了现实。

毕竟，自然美丽而无情。

但细小无措的人们究竟还有一些抵抗劣势的方法，如窝在沙发中昏昏欲睡的女房东，或如那些撑着伞勉强行走在鼓浪屿小街上的旅人。对他们而言，自然如何并不必去管，因为只有眼前自己的故事，才是最深刻的真实。

这种思维曾经一度被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人批判为目光短浅，在他们的眼中，没有注意到大环境的人们，在渺小之外还多了“愚昧”这一形容词，即使在浪潮之下丢掉了性命，依然摘不去糊涂的帽子。而事实上，惶惶然与自得其乐的反应在命运的变幻中并不能对结果造成多么大的差别，前者甚至连仅剩的安心都会失去。且碌碌的人群本身就也含着水花一般的能量，只有当这股水流定下来时，才能达到最大限度的安稳与和谐。

旅行的意义其实也便在此，个人的轨迹在陌生的小城中成为优先考虑的部分，随着走走看看的旅途，我们也得以在每一点闪光中欢欣雀跃。风霜雨雪的自然再怎么展示它的力量，人情冷暖的世态再怎么显示它的手段，抓住自己身边温暖的人们，都可以默默站在自己的窗口，滚滚红尘，权当一景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