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初,清浊两气各行其道,有一恶孽痴缠之气,假拖为星,降临世间,所到之处无不生怨,太山崩阻,长河改道,瘴厉遍生……”说书人正在讲近来坊间颇为流行的天启妖孽录其中的第三卷,该文起调颇高,刘铁嘴讲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抑扬顿挫——也有因为被宫里贵人召见,多卖力几分的缘故在。
一道屏风之隔的几个小婢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她们战战兢兢地站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名穿着华服的女子躺在塌上饶有兴味地听着这段书,不时轻轻喝彩两声。
说书人说的就是历年来羽国唯一的公主,也是唯一的天降煞星。
在整个京城,听到桑榆晚的名字,多半都会吓破胆。
待那说书人讲到全书高潮,“一天降将星将妖星斩杀于坠星楼”时,半跪在榻上为桑榆晚捶肩的婢女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道,“公主殿下何必……太子殿下一向不计较些许小事,定不是刻意针对您,只是随口称赞一声,您身份贵重,何苦让这些不入流的俗话污了玉听。”
桑榆晚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轻轻道,“红凝,别说话,正说到精彩处呢。”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刘铁嘴慷慨激昂的声音。
一道怒气冲冲的女声突兀地出现:“混账东西,平日你在家闷着也就算了,今日皇后娘娘召见,你竟一个字不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货!”
婢女小心谨慎地看向榻上的桑榆晚,无声地询问:“公主殿下,奴婢是否需要出去斥责那个敢在公主殿外大声喧哗的无礼之辈?”
桑榆晚轻轻摇头,微微侧身看向窗外,透过掩映在窗前的合欢木缝隙,看见一个消瘦的少年,低头站在御花园中,默不作声。
那少年样貌极好,面如冠玉身姿如竹,就是萦绕在眉眼间的阴郁和低沉让他看上去有些颓废。
那道刺耳的女声还在喋喋不休什么,不过渐渐声消,想来声音的主人在走远。
桑榆晚也就不在留意,继续正声听着说书。
屏风后桑榆晚的婢女们头垂得更低,终于,刘铁嘴讲完了,他只觉得喉口发干,端起小案上的茶盏,飞快地喝完了全盏,恭敬地对着屏风的方向一拱手,“小的说完了,贵人还有何指示?”
屏风后一阵悉悉索索,半响,一个婢女走出来,递给他一个荷包,客气道,“先生辛苦了,我家主子乏了,先生先请自便吧。”刘铁嘴一掂那荷包,手感颇沉,他心下一喜,连忙叩首告退。
刘铁嘴走后,屋子里的婢女便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众婢女以头伏地,仍止不住战栗,生怕自己因为听了编排中伤桑榆晚的话而被灭口。
桑榆晚看着一屋子人的头顶,轻笑一声,淡淡道,“都起来吧,我又不会吃人。”
见婢女们仍不敢动,桑榆晚语气加重了几分,“怎么,真当我是煞星不成?”
众人听闻连忙从地上爬起,垂手侍立在两侧。
桑榆晚从榻上起身,示意红凝为她穿戴,“今天的事,都不许说出去——我出宫一趟,不许给父皇皇祖母通风报信。”
红凝点头应和,依着自己的穿戴,摘去了桑榆晚头上的攒丝珐琅鎏银海棠和编织在头发里的五彩宫纱金丝绦,戴上了一支素净的萤石木簪,再换上宫人的月白裾裙,除了过盛的容貌,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宫女的样子。
桑榆晚轻车熟路地跟着红凝向宫门走去。路过御花园,看到院墙边露出的一角东宫屋檐时,红凝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她,“奴婢认为太子殿下虽然只是顺口称赞了一声……但言安伯府设宴,怎么敢呈上这出书,还偏巧就被太子殿下听见了。”
桑榆晚嗤笑一声,十分不屑,“说者有心听者有心,都是故意为之罢了。言安伯府一心想让自家大姑娘当太子妃,一门心思巴着我那好二哥。父皇宠我一些,他便容不得了,称赞那出书,不仅能落我脸面,还能向那些一向看不惯我的朝臣献媚,他当然乐意为之了。”
红凝默然,桑榆晚作为羽国这一辈唯一的公主,受尽太后皇上宠爱,却因出生时辰不好,为那些迂腐的朝臣和无知百姓所不容。
听父皇说出生那年连月暴雨,诸多黎明百姓无家可归,便有朝臣跪谏要求皇上将羽国唯一的公主祭天,后来帝都大疫,那些个流民受人挑唆,竟跪在毕见台前要求烧死她来平复天怨……此后大羽境内只要有什么天灾人祸,便有人谏言说以她为祭。
桑榆晚看着是备受宠爱鲜花着锦,小小年纪便享有封号和食邑,按照惯例一般公主出嫁时才会有这些封赏,她刚出生便就拥有了这些。
饶是如此,这些年皇帝和太后也不断地有赏赐下来。
然而繁花之下却是无底深渊,一旦失了太后和羽帝的喜爱,她立刻就会被那些人对她的恶意吞噬地尸骨无存。
太子想来也很清楚这一点,当面做出一副疼爱妹妹的样子,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
幸而父皇并没有被那些越来越离谱的流言蒙蔽,始终疼爱桑榆晚。
桑榆晚却也没有因为宠爱而娇纵地无法无天,一向是固执有分寸的,听说太子称赞了那出编排她的说书,又听说这套书近来在坊间颇为流行,她便决定要亲自出宫访看打听一番,红凝苦劝也没打消她的念头,只能打定主意跟紧她照顾好她。
思绪纷乱间宫门到了,红凝一出示公主府中的采买例牌,侍卫便点头放人。
桑榆晚一直低头跟着红凝,俨然一个谨小慎微的小宫人,侍卫便也没有留心看她。
出了宫门,红凝为桑榆晚和自己戴上兜帽,桑榆晚扶着红凝,从容地向外走去。
刚离开,桑榆晚便不经意间瞥到一个人便从宫门城墙下的阴影中走出,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眸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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