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我通过朋友圈才得知今天是个大日子——母校中南大学的20周岁生日。具体来讲,2000年4月29日,趁着当时国家高等院校布局调整的东风,原湖南医科大学、长沙铁道学院与中南工业大学合并组建为中南大学。转眼20年过去,除了老一辈的中南人,恐怕只有校史记得清中南的这三位爹娘了。
古时于人而言,20岁可是颇为重要的日子,《礼记·曲礼上》有言:“二十曰弱,冠。”“弱”的意思是依然年少,体犹未壮,“冠”则表示业已成年,可行冠礼。冠礼就是成年礼,行过冠礼,即代表在氏族内部身份得到认可,享有各种权利和义务,有权参与氏族的各项事务,不会再被视为孩童。若将中南等视为人,20岁意味着以往发展再快,也不过是为今后蓄力的积淀,历经多年成长,将将迈上康庄大道,好比一个中南人经过多年寒窗苦读,成年时考上中南,可这不过是人生新的起点,不值一提,真正的辉煌灿烂刚刚开始。
毕业不到一年,我很少回忆中南,就连梦里也很少出现中南的人事物,但是我对母校的印象并未淡漠。当年频繁活动的南校区、新校区和本部的每栋建筑的具体位置,新校图书馆每一层大概摆放了哪些类型的书籍,后湖、麓山南路和西苑后街的哪家店有哪些特色吃食,南校二食堂、七食堂和八食堂有哪些菜好吃,甚至于读研期间每位科任老师的讲课风格,我都仍然记忆犹新。至于不常回忆往昔,倒不是不挂念,而是“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与其思而不得归,不如放下牵念。
虽然不忆,但是情深义重。不过,这深情并非自走进中南校门的那天起就如此。老实讲,我对中南的感情是动态变化的。起初极淡,近乎无情,且持续了一年多。我记得研二之初,某天下午我待在图书馆消磨时间。那是个清秋天,凉风阵阵,我望见窗外的岳麓山与湘江两岸的高楼隐藏于霾雾中,恍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疏离感。我当时心想:这座城,终究不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现在想来,这种想法近乎冷酷,可当时确实难以生出对中南以至长沙的好感,或是归属感。如果说人生是一趟单程列车,这趟车不过暂时在中南站停靠三年,终究会再次启程上路,驶向下一站。既然如此,何必对一座站台投入真感情?这是当时的想法。
研二后,我长期出入新校图书馆,待在这里的时间长过宿舍,朝九晚十,跟上班似的,就差没薪水拿。我甚至在图书馆六楼的角落放了个收纳箱,里面放着十几本常用的书籍和笔记本等学习用品,这样就不必每天来来回回背一大堆东西。当时几乎固定坐靠窗的位置,这里风光最好。每天申时,阳光铺满桌面,明丽柔和,溢散出几分秋天的味道。我偶尔低头看一眼帆布包里的白面馒头,再抬头发阵呆,思考馒头究竟是就咸菜还是干吃,更能吃出苦修者的风范。
在图书馆待得愈久,我对中南和时间的感知都逐渐发生了变化。我记得某个午后,我仿佛听得见时间的流逝,分分秒秒如同动听的乐声般舒缓地流过,我想抓住某个音符,或者轻曼优雅,或者激情澎湃,但伸手摸索的瞬间,空气中一无所有,那个音符已被牢牢地定格于写满过去的乐谱上。我只好作罢,侧耳倾听,耐心地等待下一个挠人心弦的音符。漫长的等待日益消耗我的耐性,我狂躁,我恐慌,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错过了另一些美好的刹那。我努力平复内心的不安稳,或眺望窗外的风景,或凝视书页上的单字,忽然四周阒然无声,随后恍如有人按下留声机的按钮,乐声缓缓溢散,我终于又听见了跃动的音符。我突然意识到中南好似释放时间音符的留声机,既然我学习生活在中南,我人生的这部分时间的意义是中南赋予的,动听也好,刺耳也罢,谱写、刻录和播放这段乐声的人其实是我。从那之后,我对中南的感情变了,我开始从心底里接受这个第三故乡。
毕业之前,某日大雾弥漫长沙城,湘江对岸的几栋高楼隐匿了踪影,这景象很久未曾见到。同样是雾罩楼隐,相比于一年半前的疏离感,大雾之下,我却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一丝浪漫与朦胧美,甚至兴致骤生,漫步校园,驻足于每栋建筑前,感受雾气迷蒙的中南。
这时,我回想起在中南的小三年经历。尽管在毕业气氛的渲染之下,此时的景致略显孤寂,不过赋予客观环境或多或少的生命意味,也许不过是为了让五味杂陈的情绪更显悲凉。这种悲凉无关乎底色,甚至莫名其妙,但是深入挖掘,剥离光怪陆离的表面,显露的往往是对平庸无能的愤懑与隐忍。这种愤懑与隐忍并非信口开河,在中南的小三年,除了完成两本书的翻译、出版了一本译著和侥幸获得国家奖学金,其他方面几乎毫无建树,智识不见多少增长,思维体系依然混沌,多数时候得过且过,耻于争名夺利,自娱自乐地读书摸索,故作闲庭信步,时常自疑,却无下文。说得直白点,依然默默无闻,一事无成,三年没干成几件人事,仅能以一二侥幸聊以自慰。
尽管不满于自己这小三年的表现,但中南的时光也不是全然蹉跎而逝,尤其是母校的大好风光铭记着我的足迹。我仍然记得秋尽天寒时,瑟风阵阵,听几只鸟儿在枝头喳喳振羽,颇有情趣。于是游园采风,不负秋色。南校不大,工大路直通北门,道旁梧桐树影婆娑,秋意渐浓,但平日常走,便岔进一条从未走过的林荫小道,慢慢溜达。不想踏进一方新天地,银杏参天落叶黄,红楼横排写沧桑,三两老人缓缓行,时景萧瑟弗苍凉。我也记得春光灿烂时,我迎着春风,携着单反在校园里采风,处处皆风景,譬如水光粼粼相映如画的本土图书馆的倒影,傍晚日落新校门前湘江边渐昏渐暗的夜色,鸟巢体育馆旁的那条隧道尽头融入夜幕的背影,新校天鹅湖旁孑然凄立春水伊人的暖色。这些风光是我在校时百看不厌的,此刻回想颇有“犹记经行旧时路”的意味。
也许,时间是个两维的平面,当年的校园生活构建了其中一维,日后的回忆则构成了另一维。离校大半年,时至今日打开记忆的匣子,我才恍然意识到另一维的存在。为时尚不晚矣,我想母校不会计较我的“幡然醒悟”。毕业时留言“珍重道远,后会有期”,以后常回母校看看,重走旧时路,落实“后会有期”四个字。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Young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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