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随流水20-07-04

7月4日，周六，雨，24至29度

周末总想偷懒。翻开《十力语要》，第一页写着：“作文与读览，两不能废，两不可废。然真工夫实有在作文读览之外者。”读了一天书，想想还是写几个字吧，至于读览之外的真工夫，那不是能刻意做出来的。

读张灏先生纪念他的老师殷海光的文章。殷海光是台湾自由主义的开山人物，可张灏先生却只封他一顶理想主义的帽子。他认为殷先生的自由主义带有浓厚的道德意识，至少不得英美自由民主主流的认可。英美强调的自由民主是中立于道德价值的程序机制。如果带有特定的道德内涵，则与自由民主的多元立场相抵牾。纵观历史，持道德理想的高调民主最后皆走向专制。然自由民主若只是程序机制，抽空道德内涵，便彻底沦为工具理性。还是李泽厚高明，创立两德论。在社会层面讲求程序机制，即社会性公德。在私人修养层面，讲求宗教性私德。英美有宗教，维持私德建设。而中国经五四、文革，传统文化已发生断代。若在这样的公民素质下硬推民主机制，可能只会造成动乱。但从国家层面推行传统道德教育，又会导致高调民主的危机。建设现代民主体制，实需要每个人的努力，通过学习，让自己成为有道德意识的现代公民，然后才能实现国家民主。

继续读王元化《思辨随笔》。读到鲁迅引《程器篇》：“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也。”鲁迅加案语道：“东方恶习，尽此数言。”想起前两日读杜亚泉《游民与游民文化》一文中写道：“知识阶级缺乏独立思想，达则与贵族同化，穷则与游民为伍，因而在文化上也有双重性。一面是贵族性，夸大骄慢，凡事皆出于武断，喜压制，好自矜贵，视当世人皆贱，若不屑与之齿者。另一面则是游民性，轻佻浮躁，凡事皆倾向于过激，喜破坏，常怀愤恨，视当世人皆恶，几无一不可杀者。往往同一人，处境拂逆则显游民性，顺利则显贵族性，或表面上属游民性，根底上属贵族性。”以段来解鲁迅之案，不知是否妥帖。

在《中华读书报》中获悉，捷克出了一本昆德拉传记，这是一本未经昆德拉授权的传记，题目为《昆德拉：捷克的生活和时代》。昆德拉旅居法国后，一直重视保护自己的隐私，很少接受采访。我曾读到某位记者在街头偷拍他照片，他冲过去抢了记者相机。捷克文人多数都对昆德拉有微词。这篇传记意在揭露和批判昆德拉在捷克的所作所为。据报纸上的简介而知，昆在出国前就爆得大名，一直是捷克的宠儿。而且他还向当局告发了自己偷渡回国的同学，害他坐了十四年的牢狱。简直是《生活在别处》的主人公雅罗米尔的现实取材。我先前就以为《生活在别处》是昆德拉的自传，我还以为昆德拉之所以保护隐私，闭口不谈过去，是对昨天的自己全然否定。但我想一个作家能隐身在小说里对自我做彻底的坦白，天下又有几人能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鲁迅写阿Q就在坦白自己，逼得读者在这份赤诚的坦白前也被剥得精光。有人恨这份残忍，戳到人的短处。有人爱这份残忍，让人拥有面对真实的勇气。鲁迅的刀锋不是对外的，恰是刺向他自己。读鲁迅，不能为从中取些枪支弹药。而是接过鲁迅手中的手术刀，勇敢地剖开自己……

晚上,与夫一起搞卫生。擦书橱就像逛书店，找出数本王元化书中提到的书。我发现十几年前自己的购书品味可比现在高多了。那时因自己的遭遇极想弄明白民主的深义，买了很多关于民主自由的西方哲学著作，又买了一些知识分子命运的书，为从中寻找慰藉和出路。由人生困惑引发的求知欲，可以让思想饱含生命的情感，然也容易六经注我，陷入更深的困顿。之后，兴趣又转向文学，过了一段风光虚荣，也是浅薄的时光。现如今又转回来，找出十年前的书，我的心头已放下了十年前的冤屈，书中的思想就像前面引路的缪斯，将我带入光明与开阔的天堂。

我想，闭门读一段时间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