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会因为当时环境的窘迫而不知所措。一旦此事过后留下的无非就是遗憾,再讲给他人听,这遗憾也就变成了笑话。
就在林雪的筷子夹住腌制的小萝卜头的时候,在他们两人的视线中,一个小黑影从窗户的上方降落下来。下降的速度不快不慢,而且不偏不斜地落在了林雪拿筷子的手面上。
每个人处理应急事件的情况各有不同,有经验的会从容不迫,没经验的就显得手足无措。
降落在林雪手面上的,就是张君芳懒得管地扒在纱窗高处的那只蟑螂。刚才这只蟑螂扒在纱窗的高处,在日光灯下看外表是黑色的。现在这只蟑螂趴在林雪的手面上,离张君芳大约四十厘米,这是肉眼能看清针眼的距离。张君芳在这个距离,发现这只蟑螂竟然不是黑色的,是油乎乎泛着光的深棕色的,而且那两只触须依然在左右摇摆,个头五厘米长、二厘米宽。这是典型的南方蟑螂。对北方人来说,这种巨大到变态的蟑螂绝不想再见第二次。有老鼠的时候,会希望有只猫。有蟑螂的时候,张君芳只能想到那只从小陪伴她成长,会捉虫子的大公鸡了。可惜呀,那是很多年以前的大公鸡了,那只童年陪伴她成长的大公鸡早已轮回重生了,祝大公鸡好运吧。
人生就是这样,在因果循环的关系中,有好运光临,也会有厄运降临。林雪和张君芳的好运出门散步去了,他们面临的是一次小小得坏运气。
林雪颤栗的瞳孔放大得眼神,目不斜视地盯着这只使他的手颤抖得令他恶心欲吐得该死的蟑螂。他惧怕蟑螂,没有理由的从小就怕。从他狰狞的面孔,咧着的嘴里,发出了一声略带颤抖得叫声;“啊—!”
张君芳被林雪的叫声惊住了,她发现林雪被吓得面色苍白,那只蟑螂在他的手面上没有爬动,他的臂膀除了颤抖,还是保持刚才筷子夹小萝卜头得姿势。这时张君芳突然有种想要保护他的感觉,刚才那母爱的情愫似乎还有一丝在空气中没有散尽。没有想太多,大臂带动小臂、小臂带动左手掌向着那只蟑螂拍去。张君芳要不是从小被大公鸡培养的不怕这些虫子,估计现在也是不知所措,尖叫声兴许比林雪的要高一个八度。
关心则乱,就在张君芳的巴掌即将拍到林雪的手上时,这个令人讨厌的土飞机起飞了。它降落时如直升机似的缓慢,起飞时却如战斗机一样神速。全身带着无数病菌的蟑螂没打着,这也是好事,它飞到哪里又降落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打到林雪那颤抖的手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巴掌顺带着盛稀饭的小铝锅和酱菜瓶子,一起离开了桌面……
张君芳没想到也没想通的是,林雪是一个在南方长大的成年男子,怎么就会怕蟑螂怕到这种地步呢?
其实无论男人、女人,只要是人,总有弱点,有些是与生俱来惧怕某种动物,有些是不愿做一些事情,不愿见到某种场景。这些都可归纳为人之常情。
之后很多天,林雪都不敢从外科大楼前经过。他在昆明市的大街小巷的副食品商店里,没有寻找到扬州酱菜。一想到张君芳打开酱菜瓶子时的小得意得样子,又想到她只有一瓶还是她父母来看望她时,从杭州千里迢迢带来的,林雪就恨不得那天的囧事只是梦一场。还有就是他怕蟑螂的事会被张君芳看不起。总之就是不能见到她!那天他尴尬又狼狈不堪地逃离乱糟糟的现场时,仿佛听到张君芳喃喃地说了句:“要是大公鸡在就好了。”大公鸡是个什么鬼?什么意思?因为害怕蟑螂,难道我林雪还不如一只鸡?要不然呢?莫非大公鸡是她的什么人?可怜的林雪在这闷热的夏天,他的思绪凌乱了好几天。
一九七八年八月一日建军节,这是军人自己的节日。解放军四十三医院全体在编制的医护人员,除去各部门必留的值班人员,其余在八月一日这天的下午二点到大礼堂集中,观看昆明军区为建军五十一周年的文艺调演汇报演出。
院领导给保卫科的任务是,确保演出期间的安全。林雪作为保卫干事忙的不也乐乎。演出过半的时候,林雪在礼堂入口处的大门内与警卫排的战士再次交待了一些安全警戒事项以后,才略微放心的抽点时间站在门口看看演出。此刻正演到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最后部分。南霸天把洪常青捆在大树上放火烧,无畏生死的洪常青在烈火中牺牲了。红军大部队解放了椰林寨,寨民们欢快热烈庆祝解放。在缅怀烈士后,适龄的寨民积极报名当红军,红军的队伍变得壮大起来。激情澎湃的娘子军连歌充满着整个会堂,林雪站在礼堂的进口处,看着谢幕。他的情绪激扬,双手握拳心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在小分队狙击任务完成后,自己受伤不能动的情况下,用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多数时候,人们的想象与现实之间是不会吻合的。
“下一个节目,大合唱《我的祖国》,演出单位军区总医院,领唱:张君芳。”林雪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张君芳是医院业余文艺演出队的成员,带着惊讶与好奇他必须看看。
大幕拉开,一身戎装的张君芳英姿飒爽地站在指挥的旁边,随着指挥棒舞动,前奏响起,舞台上传来了张君芳优美动听的歌声:“一条大河波浪宽……”
林雪陶醉在这歌声里,那山川、那河流和那挂着白帆的船,这山水画般的意境,使他进入到了忘我的境界之中。他想起了南宁的家乡,想起了他曾经去过的桂林山水,想起了…
“林干事,林干事!”
“出什么事了!”林雪在入迷地状态下被人拉回到现实。
“哪有事出啊,是科长叫你去一下值班室。”
林雪看了看聚精会神唱歌的张君芳,有些不舍得转身走出了礼堂大门。
军区首长和四十三医院的领导以及兄弟单位的首长对这次演出非常满意,并且登台给表现出色的演职人员颁发荣誉证书,集体合影。至此军区为庆祝建军五十一周年文艺调演汇报演出圆满落幕。
酒,能让人兴奋也能让人乱性。解放军的军队中禁止饮酒。突击队队员临上战场之前,可以少量用酒壮行以提高士气,那是特殊情况。八一是军人自己的节日,也可以少量饮酒,这也是特殊情况。今晚八一建军节的会餐是可以少量饮酒助兴,酗酒是严禁的!
节假日就是军队的加强期,越是容易放松的时候,越要提高警惕加强安全保卫工作。林雪和几个警卫排准备换岗执勤的战士提前吃了晚餐,饭后他便去巡视医院的各个角落排查安全隐患去了。
今晚会餐中的张君芳可是风光无限哦,全院就这一个节目入选,领唱可不是什么人可以做到的。今晚的会餐,她话是要说的,歌是要唱的,酒肯定是要喝的。
人们喜欢节假日,喜欢聚餐,喜欢热闹,这种情况下会产生快乐、融洽、和谐的氛围,让人的身体发出良好舒心的情绪,人体在多巴胺的分泌作用下,可以释放掉疲劳和各种烦恼以及各种压力。
院领导与同志们对张君芳的演唱认可,让她很是飘飘然了一回。葡萄酒喝了许多,没关系她还能走路,还知道宿舍楼在哪,还知道自己的房间和床的位置。
这一天总算接近了尾声,林雪松了口气。晚上八点在值班室办完交接手续,忽然放松的他,疲劳感向全身袭来。他带着略显疲倦的身体走出医院行政办公大楼,通过篮球场向着自己所在的宿舍楼散步而去。
林雪踱着步,从宿舍楼的方向,远远地传来悠扬委婉的竹笛声。不远处的空中有几只小小萤火虫,伴随着蟋蟀那络绎不绝地鸣叫声,在夜空里闪动起舞。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八月浓郁的气息,皎洁的明月高贵典雅地挂在他身后的夜空中,投射出淡淡得浅蓝色的光。林雪背着月光,如童年时踩着大人的影子似地踏着自己的影子漫步。这是一个和平安宁的夜晚,时光仿佛停止了流逝,他停下了脚步,生怕多走一步就会打破这样的意境。他仰望着星空,那遥不可及的宇宙给予他太多得幻想,于是不由自主地吟诵着:“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人在兴奋或疲劳的时候,心底里容易产生情愫。林雪触景生情,思念起家乡的父母。这个时间的爸爸一定坐在高背藤椅上,左手端着那把宜兴产的壶嘴缺角的巴掌大的紫砂茶壶,右手拿一把用蓝布包边的面盆大小的蒲扇,似摇非摇地就在半梦半醒之间,爸爸微闭着双眼,那颗大脑袋不时地忽左忽右得晃荡。这是喝过二两小酒得节奏,要是没喝酒一准找隔壁的邻居们摆龙门阵去了。妈妈呢?印象中的妈妈只有对着他眯缝着双眼和蔼可亲地微笑。天哪,林雪居然想象不出妈妈在干什么。他在反思,为何想不起此时的妈妈在做什么?想着想着他蹲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流下了眼泪。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没有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一个具体定格的印象,留下的只是那慈祥善良地微笑面孔,这是母爱的慈面!妈妈在家里的确没有什么固定的形象,因为家里的绝大部分忙上忙下的家务是妈妈操劳的。为什么那个大脑袋最多抗了两袋米回家,却让林雪记忆深刻。他低着头,默默地流着泪,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不停的在地上写着妈妈,如果再次见到妈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抱着妈妈说:“妈妈,我爱你!”都说父爱是山,那么母爱就是山那边的大海!海洋的宽阔胸襟能容纳人间万物!
“何人不起故园情!谁有这么深的感怀哦,看你一会站一会蹲的,想-家-了-吧?”张君芳说“何人不起故园情”的音调很高昂,之后说的有气无力地越说语音越慢、越说声音越低,仿佛在说给自己听。她认为自己多喝了两、三杯,但看这情形可不止多喝两、三杯。她坐在篮球场旁边的一颗大树下,八月的夏夜微风拂来,凉爽舒适,是个理想的解酒的地方。离她不远处,是那只她常常喂食的她唤做小雪的白爪黑猫,在吃她从会餐中带来的美食。还知道给猫咪带食物,看来她没醉,又或是醉的不彻底。当她看见林雪从远处晃悠悠地走过来的身影时,她体会到单相思地爱着一个人,那是多么伤心难过的事啊。
林雪一直没有发现坐在大树下黑暗中的张君芳,闻着声音他抬头一看,竟然被她的坐姿吓到了,她坐在大树底下的两条腿像个八字一样叉开着,两条臂膀无力的下垂,身子向着左前侧歪斜着,自然地耷拉着脑袋。
林雪擦干眼泪站起身将手中的树枝用力地扔得远远的,信步来到她的身旁坐下说: “是醉酒的李太白想家了。”林雪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内心感受,他此刻的心情还在动荡不安,张君芳打断了他的思乡曲,他有些小烦躁,但也无可奈何。
张君芳抬起无力的手,指着吃食的猫咪自言自语:“小-雪。”
猫咪:“喵。”一声回应后继续吃着美食。张君芳多么希望回答她的是林雪,多么希望把头靠在林雪的肩上又或是被林雪拥着躺在他的怀里撒娇般地看着朦胧的月亮。希望却总是那么遥远,她缓慢地低下了头,良久,无声的泪滴砸在了大地上。没有回应的爱,有时带来的是一种伤痛,因为这伤痛而无声地流泪,那一定是被情刺穿了心脏。
俩人就这么在大树底下坐着,许久许久相互不声不响,远远的看去,一个仰望星空思家乡,一个垂目大地想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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