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1

“俺姥，你的脚又不舒服了吗？”

“又痒又疼，不过也习惯了，一到了阴天就这样。”姥姥一边说着，一边脱掉脚上的小鞋子，把袜子也脱了。

姥姥的脚，像我那时候的脚那么大，不同的是看不到脚指头。其实是有的，不过它们都藏在脚底板下面。扁扁的，脚指甲只有婴儿脚趾甲盖那么大，紧贴着脚底板，就像长着的多余东西，那么别扭，那么不和谐。

“知道你姥的脚为什么这样吗？这是很小的时候，就用布紧紧地缠着，把脚指头的骨头勒断了，就这么一直缠着，不让它长大。也许是疼怕了，脚也就不长了。后来就一直这么大了。刚开始的时候，可疼了，天天哭得可厉害了。可是没有用啊，疼着疼着也习惯了。后来不疼了，但是布还是要一直缠着。现在是不用缠了，只是一到阴天下雨，脚就会又痒又疼，比天气预告还准。”

尽管姥姥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是每次这个时候，她都会讲一遍。

偶尔，小妹不听话，她想要追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追不上。她就会说，要还是我那时候，就把你的脚缠上，不听话也跑不掉，只能被打，你就不敢不听话了。然后又会说起上面的故事。

那个时候，只是当故事听，好像也没有听够。

那个时候，我八岁。站起来已经快要赶上姥姥的身高，她佝偻着背，瘦小的如同营养不良的小孩，总是蹒跚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2

“俺姥，你是怎么做的啊？”

“什么？”

“就是你擀的面为什么会自己转圈呢？你看，你不去转它，它就自己转了。”

“怎么？你一个男孩子还想学这个？”

“挺好玩的，你给我说说嘛。”

“你看这个擀面杖，两头细，中间粗。在擀的时候，不能两边同时用力，要左右手交替用力。上去的时候，右手用力，下来的时候，左手用力。就这么一替一下来回擀，面片就自己转了。”一边说着，一边又不停地擀着一张张面片。

锅里烧着开水，放着篦子，一张一张地放到锅里蒸，一张熟了再放下一张。总觉得很慢，但是姥姥的速度却很快。

中午吃水烙馍，最喜欢吃这个了。薄薄的馍，卷上炒好的豆角、土豆丝、绿豆芽、青椒丝。两只手捧着，一口下去，有菜，有馍。咬的太大，嘴里撑得满满的，还是舍不得吐出来，就这么一点点地嚼，大口地咽。下一口，又忘了，又咬了一大口，嘴又变的鼓鼓的。

“还有这么多，别着急，别噎着。”

说不出来话，一边嚼着，一边点头，眼睛又贼溜溜地看着盘里的馍和菜。

那年，我九岁。似模似样地，学着擀面皮。

晚上又吃了水烙馍

3

“俺姥，你歇会，不着急。”

“没事，一直坐着，也不累。”

姥姥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里的玉米棒子。把一粒粒的玉米粒从棒子上搓下来，归拢到一起。玉米用来打猪饲料，玉米棒用来烧火。

她总是把每一根玉米都搓得很干净，偶尔看到我仍在旁边的玉米棒上还留着玉米粒，就会捡起来搓掉，然后数落我一番。

偶尔也会说起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几年，没有饭吃，吃过树叶，也吃过树皮，也不是所有的树都能吃。就是榆树，刚发芽的时候，把那些嫩叶捋下来，回家煮着吃。树皮就是把榆树皮揭下来，刮里面鲜湿的部分，留着吃。都是苦的，但是那个时候去年的粮食吃完了，新的粮食还没出。能吃什么就吃什么了。那个时候还吃过大雁屎。还有听说隔壁村庄的有吃小孩的。你们是没有体会过那种日子，真的很苦。”

每次姥姥干完活，地上总是干干净净的。玉米、豆子、小麦，她都会收拾干净。

那年，我九岁。还是个小孩，不懂事的小孩。

4

现在呢，我长大了，你却不在了。

其实你一直在的，一直在我的回忆里。还会经常听到你讲故事，还会想吃你做的水烙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