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阅读一种新的文字时就像是走进了一间不熟悉的房间,出于对它内部陈设的好奇和壁炉架上某个小巧精致的摆件的着迷程度,我决定进去坐坐。我并不了解这房间的主人,事实上她也从没有出来招呼过我,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兴致和迫切观察的热望。
我走进去,窗帘儿半掩着,风吹进来掀动起角落里橘红色地毯上的一个蓝色的小猫食盆子,可猫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有人注意到我。一个高贵的妇人正坐在一把石灰色的椅子上出神,珍珠白的小羊皮手套就放在她前面的小圆桌上,旁边还有一顶十分漂亮的浅棕色嵌有羽毛配饰的呢制小帽儿。她很可能是刚从外面的什么地方回来,杏黄色的曳地长裙盖住了她的脚踝在脚边铺展着,露出一个浅浅的银灰色的鞋尖儿。上面好像蒙着淡淡的水雾,因为在鞋尖儿前面的地毯上湿了一道小小的印痕。就在我对那道印痕猜想、着迷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在一小会儿的思考犹疑之后,朝着房间里侧的那个红棕色的橱柜走去。 然而她的手指还没有触碰到柜子上那些棕红色的条纹,眼神就被壁炉架上斜放着的一只桃粉色银丝彩绘雕花盖碗吸引住了。她轻缓的拿起它来,顺势坐在壁炉前的一张矮凳上,抚弄着上面凸起或是凹陷的纹路,细密的观察。融暖的火光映着她棕黄的挽发,使她再次陷入了一种新的沉思。 在火光的交叠跳闪中,我感到有一种思想正在向什么地方涌来、汇聚,进而在她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漾起情感的细纹。
一股潮溺的海风拢住了我的嗅觉,使我专注的神情慢慢回笼过来,我发现了那个秘密的角落,一张宽大的黑色大理石云纹台面上,深红的鸢尾花散放在写满字符的发黄的纸页儿上,一只很漂亮的羽毛钢笔的笔尖上浸满了深蓝色的墨水,斜倚着压在一片散落的花瓣上。我小心的拈起它,不想引起这房间里主人的注意,事实上她还那样坐着,沉浸在她思想的快乐中。我感受着眼前这片已然凋落但曾经却又浓情热烈的可爱灵魂,纸页儿上的一段灵动优美的文字锁住了我的视线,吸引了我的目光……
“你们仅需在自己心中想象一下一个在卧室中手上拿笔的姑娘就行了。而她也只需把那支笔从左移到右——从十点钟移到一点钟。”
“他必须在其内心诱导出一种始终无动于衷的状态,她要求生活以最大的宁静有条不紊地流逝着。当他在写作时,他要求看到同样的面孔,阅读同样的书,做同样的事,一天接一天,一个月接一个月,这样,就没有任何东西会破坏他生活于其中的幻觉了——就没有任何东西会打扰或搅动那非常地害羞和惹人的精灵——想象——那种神秘地到处嗅闻、四处摸索、投掷、猛撞以及突然的发现了。”
“我还是要求你们想象我正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写一部小说,要你们想象一个姑娘坐在那儿,手上拿着一支钢笔,这支笔已有许多分钟,实际上还可能是许多小时,未曾进入墨水瓶中去过。”
“当我想起这姑娘时,我心中浮现出来的形象是一个渔父的形象,他躺在一个深水湖的边缘处,钓竿伸出在水面上,正沉浸于梦想之中。她正在让她的想象毫无阻碍地横扫着那个世界——沉浸于我们无意识存在的深度上的那个世界——的每一块岩石和每一个罅缝。”
“线顺着姑娘的手指飞跑出去,她的想象也在冲出去,它在寻找池子、深度、最大的鱼打盹的黑暗处,而后传开了一阵撞击声,出现了一次爆炸,出现了泡沫和混乱。那想象撞到了某种硬件上,那姑娘从她的梦想中清醒了过来。”(《女人的职业》 )
这些绝美幽妙的语言绊住了我的思想,使我不忍向前,臆想的浓荫在我心灵的侧坡开始舒展蔓延,我从没有在心底里认真梳理过这种写作的灵感冲击下,想象所荡叠过生命的每一根神经时所给心灵带来的那种快乐或痛苦的印象。而是任其许多感官的幻觉和臆想的片段如同她所描述的泡沫一样在无形的过往中自由的幻灭。可是它们哪儿去了,又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呢?然而我仍有一种感觉,它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在离我不到几码或几十码的地方隐遁沉睡,然后在一小片沉溺的静止的时光中悄然复苏,以一种新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这会儿,我分明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长相又不算漂亮的姑娘骑着一匹深黑色的母马在浓湿的密林中穿行。然而那姑娘是谁?我说不清楚。就在我思想迟疑的片瞬那姑娘和她那匹黑色的母马都消失不见了……于是我想起了我自己,重又想起这间房间,和房间里那位高贵静美的主人。现在我得以在这位夫人,在她静坐片时起伏沉陷的思想的空当儿,来欣赏这些珍如宝珠的词句。一串优美的名字印在了我记忆的深潭——弗吉尼亚·伍尔芙。感谢她把这奇妙的感受与思维流动的印痕在我将要流逝的生命的某个时段中标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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