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末,骑友们在群里讨论次日该骑行哪里。我想起白天父亲打给我的电话:“老院子里的杏子已经熟了,落了一地,再有两三天,估计就落完了。”于是我给骑友建议:“去我们村吧,去我家摘杏子,免费。”但我有事,无法一同前往,于是给他们发了家里的地址。
次日,果然有几位骑友一大早出发,八点多时,他们往群里发了视频,他们已经到了村口。我给弟妹打电话,让她到胡同口等待骑友,然后带着骑友们去老院子摘杏子。弟妹赶紧出门,却没有等到他们,原来骑友们一路猛骑,已经过了我家,到了村外的地里。
很快,骑友们往群里发了一些杏园的小视频,他们频频感叹杏子数量多、颜色美、味道甜。我一看急了,赶紧阻止他们:“那不是我家的杏子,你们可别乱闯村民家里的田地,和村民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很快,骑友发视频过来:“村里的杏子很多,老百姓都说不要啦,随便摘,随便吃。可惜杏子不好带,不然就多摘点。”
我本来还在羡慕骑友果断远途骑行,他们发来的视频中,杏子树叶绿油油的,微风吹过,树叶翻飞,衬得半黄办红的杏子格外漂亮,我能想象身处期间的心旷神怡。
但我的心情慢慢变得沉重了起来。我本来以为,任由满园杏子落地的只有我家,因为父母年事已高,我们也回不去帮忙,老院子的路又不好走,那点杏子也卖不了几个钱,所以咯,想吃的话就摘一点,吃不了的,就让它们落在地里吧,回头父母有时间了,去老院子里捡杏核。
原来任由杏子落在地里的,是那一方土地上几乎所有的乡亲们。村里的年轻人大部分出外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杏子的保质期特别短,新鲜的熟杏子香味扑鼻,放两三天就变了味道,再放两三天就不能吃了。今年杏花开放时,恰逢寒潮来临,杏子的产量因此受了很大的影响,但即便如此,杏子的价格仍然很低。杏子娇贵,摘杏子时只能一个一个采摘,费时费力……如此这般,即便是不舍得杏子落地,把它采摘回来,吃是肯定吃不完,卖的话,也实在不划算。
任由甘甜美丽的杏子落地,该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事情!却又无可奈何。
前段时间,骑友曾相约去某村挖蒜。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准备跟着去骑行,结果因为下雨了未能成行。后来骑友在群里发了一个小视频,视频里有许多百姓在地里挖蒜,在骑友的介绍下,我才得知:某村某人承包了一百亩地,种了大蒜,但今年大蒜价格很低,雇人挖一斤蒜的工钱,比一斤大蒜还贵,所以承包者放出话来,自己不要蒜了,让大家随便去挖蒜。
记得前两年,新蒜的价格每斤八九块,都快赶上猪肉的价格了,我每次买蒜的时候,都只买几疙瘩(gudu),而今年,超市里新蒜的价格是每斤0.89元。
这样的现象年年都有:某处西瓜滞销、某地苹果滞销;某段时间猪肉、鸡蛋价格偏低,某处农民把成吨的农产品倾倒在沟里……
谷贱伤农。千百年来,社会在进步,这种现象却无法杜绝。
我的侄女曾反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城里?为什么不能把咱们这里变成城里?”我感念孩子思想单纯,苦苦寻觅恰当的说服她的机会。在得知蒜农丢弃百亩成熟的大蒜的消息后,我把那段小视频播放给她看,我和她一起上街,又转到超市,还结合课本知识,就当前中国城乡差别给她讲了很多,然后问她:“你真的有信心当一个农民吗?”孩子沉默不语。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不过刚刚开始,身处城市的人们大部分来自于农村,我的父母是典型的农民,虽然如今生活条件改善了,但他们不仅保持着过去贫困生活里的习惯,更保持着以往的思维。父母依旧生活节俭,家里的灯泡总不够亮堂,就是水,父母也不舍得多用。父母把我们给他们买的新衣服压在箱子里,我们说的多了,父亲总说:“一个农民,穿出去让人笑话哩。”买了营养品,父母也不吃,“农民么,吃不惯那些。”父亲时刻把他的农民身份挂在嘴上,似乎农民就是吃苦受罪低人一等的代名词。这样的思维到底是怎样形成的?是几千年专制体制和小农经济的遗毒?是建国初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后遗症?可如今改革多年了,农民的处境依旧得不到彻底的改善,农村的福利政策依旧不健全,即便是政府每年冬天发给农民取暖的煤炭,也被层层盘剥,最后到达农民手里的,要么是一堆根本无法使用的夹杂着石头和沙土的劣质煤炭,要么是区区二百块钱。父亲却觉得占了便宜,他曾经问过我:“不知道国家给农民发炭能发几年?”我鼻子发酸,坚定地告诉父亲:“建立社会福利体系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将来福利待遇只能是越来越好。而且,这是农民早就应该享有的待遇,国家欠农民的很多,所以理直气壮享受就好。”但父母这样的农民们自觉把自己降到尘埃里,不敢提任何要求,不奢求生活质量的提高,任何天灾人祸,他们都默默承受。他们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仅有的那点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享受过所谓的周末和假期。
前几日,一位毕业多年的学生发微信给我,问我怎么看待教师讨薪事件,我回复他:无力改变,所以无话可说。他回复我一个深深的叹息。
我们还能做点什么?期待政府?还是身体力行做点什么?兼济天下?独善其身?
总不能总是一声长叹吧。
农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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