蛔虫在我肚子里兴风作浪最厉害的时候是小学阶段。经常毫无征兆地复发,说不定哪天就得罪了它,在肚子里连翻十八个筋斗,拉扯抓揪着肠子,极度地疼痛以至于扭曲了面孔,缓解疼痛的唯一方式就是在地上打滚。
十岁以前,蛔虫发作都毫无征兆,常常是饭吃到一半,突然剧痛,满地打滚,父母总是轮流背着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转移我对于疼痛的注意力,经常累得他们满头大汗。
母亲不知从哪儿听说,灶灰对付蛔虫有奇效,一回家二话不说,直接从从灶膛里勾出一些冷灰,还兑上温开水,用筷子搅拌均匀,灰头土脸的浆糊躺在搪瓷碗里,浑浊又丑陋。那刻我想到了“洗衣粉”,灶灰在平时担任了“洗衣粉”的角色,可以用来洗衣服,洗出来的衣服干净鲜艳,还像后来我读到王小波的《红佛夜奔》里的一个情景,灶灰还可以担任“洗发膏”的角色,可以用灶灰水把头发洗得蓬蓬松松地披在肩上…反正,那时我坚信灶灰的强大一定会将我身体里的蛔虫“洗”干净。于是,我豪爽地一咕嘟将一大碗灶灰水一饮而尽。那样的豪气,有古人借酒消愁,我借灶灰水消痛。我清晰地感觉到灶灰水慢慢滑过我的喉管,注入我的筋脉,流进我的四肢百骸,可惜,蛔虫并不怕它。
当蛔虫又一次在我身体里作祟的时候,母亲又找来一个驱赶蛔虫的方子。
那是一碗散发着黑褐色光泽的汤药。在母亲的连哄带骗下,我捏着鼻子喝起来,呡下第一口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奇苦无比”,直到喝完整碗汤药,我想我把此生所有苦的味道都吞下了。
我来我才知道,那是母亲刮下苦楝树皮,文火熬成的。那棵苦楝树赫赫立于村口,高大挺拔,树叶错乱有致,密不透风。自从知道它的树皮苦涩,一直对这种树敬而远之,长大了才知道,它全身都是宝。苦楝树皮可以驱虫。苦楝成熟的果实呈褐色椭圆形,样子长得像沙枣,虽不能食用,却可以用来酿酒、制作润滑油和肥皂,难怪每年秋冬,老家的人们都在树下捡拾它的果子,拿到中药材店里卖掉。
苦楝树的苦让我忽略了它的花,直到今年疫情期间在老家居住,才发现它开着紫色的小花,像紫丁香。记得某人说过,紫色的衣服优雅华贵,那就是一种雍容华贵的色彩。每朵盛开的小花,绽放的花瓣儿如一袭蓬蓬纱裙,花蕊亭亭玉立,虽然它的香气藏在花蕊管里,秘而不宣,但是那种檀香刑的幽香只需要一阵风,便会钻进你的鼻孔,心田,清新淡雅,令人心神宁静。
蛔虫并不会因为我喝过了粗糙的灶灰水,苦涩的苦楝树皮水就停止闹腾。母亲也在跟我身体里的蛔虫的艰苦斗争中愈战愈勇。
她又听说蛔虫的天敌是石榴。
虽说老家的地理位置在雅砻江畔的峡谷里,一年两季农作物从未停止生长,被称为“高原江南”一点不为过,可惜土地金贵,能种一棵玉米的几寸土地绝不会让其他植物占了去。水果比较单一,除了梨子就是桃,石榴那样稀奇的水果在那个年代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见到它的尊容。
母亲硬是找了石榴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石榴。世间居然还有那么美的水果,密密麻麻的石榴籽宛若一颗颗红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晶莹剔透,吃起来汁多爽口。
如今,能见到我在城市的小区里遍植石榴,火红的石榴花争奇斗艳,早生的小石榴枝头可见,凋谢的榴花纷落在绿色的草坪上,红绿映衬,格外绚丽,那时,就想起我的母亲那年想尽各种办法,为我找回的那个大石榴。
如今,可能我身体里的蛔虫从未隐退。
如今,可能有人每年提醒我吃下驱虫药。
可那些真实的生病岁月,因了母亲的不放弃,就那么过去了。
老舍说“大病往往离死太近,想来寒心”,所以常患点小病是必要的吧,它会让你咂摸出许多故事和回忆,温暖和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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