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炼狱往事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一天。我已经记不起这是逃亡以来的第几个晴天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心也渐渐从最初的烦躁不安中解放出来，转而变得平和起来。
我和盖霁的关系仿佛也在悄然改变——
自从从狼群的包围中突围出来后，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盖霁对我的态度改善了不少。他不再如以前的那般不冷不热，像一座亘古不变的木头。现在无论我问他什么，他几乎都是有问必答，虽然语气还是那般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但是终究不再是沉默与无视。
而且在经过那日一系列的突围之后，那些奇怪的追兵杀手也再也没有出现过。起初我们还比较小心谨慎，但在确定了他们不会再找到我们之后，我们的步履也得以优哉一些。
现在我们身处一个名叫“涉水”的小镇。这个小镇只有方圆几里，我本来想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有些事儿有点不对劲。因为自从我们踏足这个小镇那天开始，盖霁的行为就变得有一些奇怪！
现在已经临近傍晚，我们本应该在市集停下来歇脚了。但是盖霁却对集市的客栈都熟视无睹，继续向前走。我本想叫住他，可是叫了好几声，他也不应，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无奈地，我只得赶了几步，跟上了他。
跟着他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看他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我的心里不免有些狐疑。直到我们停留在了镇北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庭院门口。我够着身子朝里面望了望，看见这好像是一户经久无人居住的人家，外围的栅栏都有些破损。
我感到很奇怪，不知道盖霁为什么会径直走来这儿。刚想问问盖霁，一抬头才猛然发现他的眼睛中有很多的情绪在涌动——痛苦、迷茫、仇恨甚至是绝望！
我的心猛然抓紧，呼吸一窒，一种心疼莫名涌上，不由得伸出手轻握住他厚厚的手掌。他一愣，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清晰地看清楚他极力在压抑着许多复杂的情愫，以及其中泛着的点点柔光。那一刻，他深邃的眼眸仿佛是一汪深潭，隐藏着漩涡，差点将我整个人吸进去。好在他及时地转过头去，我才不至于立即沦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推开了陈旧的栅栏。“吱嘎——”许是究竟无人居住，栅栏发出了腐朽的声音。在这凄然的声音中，我们踏足了院落。
刚一踏进院落中，我就看见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都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庭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长得十分茂密。阳光透过密叶，将点点斑驳的光影投在院落之中，更显出一片萧条的景象。院落的东南角好像是一片花田，不过因为无人经营的缘故，里面的花早就颓败，只剩下了一抔黄土……
盖霁三两步便从容地走到花田处，驻足。“从前，这儿开着一大片天宝花……”盖霁的声音悠悠地来。
“天宝花？”我心中一动。
盖霁没有在意，自顾自的说：“天宝花是我娘最喜欢的植物了！她以前总说天宝花生长在炎热的高温下，而且开出最红硕的花朵，好像是烈火中的仙子，拥有最最饱满的热情与最顽强的生命力！”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顿时，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所以，她在这儿种满了天宝花，日日精心的呵护着它们！”盖霁率先反应过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从容淡定地说道：“小时候，我常常驻足在这里，看着娘亲浇花施肥，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花朵，觉得它们活的是那样的肆意，那样的热情。就像娘亲一样！
“我娘亲本来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女儿，但是她却不愿束缚于父母包办的婚姻，甘愿为了爱情，为了爹来到这个不太富足的地方生活，自己担起生活的重担。虽然生活大不如以前，她却像身处恶劣环境却盛开灿烂的天宝花一样，在这儿活得这么自在惬意。她用她的细致与温情让我有了温馨的家，温暖的港湾。那时，我在想我什么时候也能遇到像娘亲这样一个如烈火般的女子！”
我定定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我该怎样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他没有看我，又转过身去，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里曾是我的家，我的温暖和希望。曾经的生活是那么的美好，但是，所有的美好都被恶人给破坏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推开了一开始就紧闭的房门，随即一股浓烈的霉臭味扑面而来。
我被呛得直咳嗽，我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驱散了霉臭的气味，再定睛一看，发现房间里布满了灰尘，到处都盘结着蜘蛛网。几乎所有的桌椅都翻倒在地，破损残缺。
这里似乎经历过一场浩劫！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我皱眉问道。
盖霁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只是伸手扶起几张残存的比较完整的椅凳，轻轻抚去上面厚厚的灰尘。我看着他握着剑的一只手微微发抖，极力掩饰着声调的颤抖，说：“我家本来只是一户简简单单的农户，在这小山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二十三年前的一天，一切都变了。那时我九岁，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当时我正和岳躲在厨房的草垛里玩捉迷藏，娘在厨房里生火煮着饭。没想到就是那一天一伙强盗冲进了我家。我亲眼看着那群强盗冲进我家打砸，我娘还来不及阻止这一切，我就亲眼看到他们手中的长剑穿过我娘的身体，鲜血染红了一切！那时，我本想冲出草垛和那帮强盗拼命，但是岳使命地拽住了我，他还用手使劲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声音。我以前从来没有发觉他的力气是这么大。我没有办法阻止任何事，就只能躲在草垛里什么也做不了！
“我亲眼看着我娘在我面前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我娘临死之前的眼神，她望着草垛里的我们，让我们忍耐……我却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我娘咽下最后一口气！什么也做不了！那时的我是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盖霁将自己的指节捏的发白，额上青筋暴起。我知道时隔多年，他还是不能正视当年炼狱般的痛苦。那种看着至亲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岂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缓解的。想着我的心里也堵的难受，也不知该怎样缓解他的痛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面所有的声音都远去，麻木的我才从草垛中出来。我合上我娘死不瞑目的双眼。之后，我和岳在院子门口找到了刚担着柴从山上回来就被截杀的爹爹的尸体。他的身上被砍了十几刀，血流不止……”盖霁面无表情的诉说着，但我知道他的内心已经是伤痕累累。我看着此时的盖霁，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日，我和岳将爹娘合葬在后面的小山坡上——”他带着我来到了后面的山坡。
天雷滚滚，乌云阴沉沉地压了下来！
矮矮的山坡上，有一个简陋的坟墓，墓前立着一个简陋的墓碑，墓碑上有及其凌乱潦草的刻迹。我辨认了许久，才看出来那笔记写的是——“爹娘之墓，不肖子盖霁泣立！”
如弹珠般的雨点打了下来，瞬间瓢泼的大雨席卷了大地。盖霁双膝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沉声道：“爹娘，原谅我现在才来看你们！当年，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倒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会变强！为你们报仇雪恨！现在我回来了，我没有忘记当年的仇恨，现在我的脑子里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强盗头子的模样！今日，盖霁在此发誓，终有一日，我也要让他尝到家破人亡的滋味！我相信那一天就快要到来了！”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流下，或许其中还包含着他这些年的苦楚与泪水。盖霁顿了顿，说“若违此誓，犹如此树！”他高举长剑，此时一个惊雷炸响，手中长剑直直劈下，我们面前一株粗大的榕树被从中劈成两半，分别倒向两端……
雨已经渐渐停下来了，我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看着身旁的盖霁。自他父母的坟前回来后，他的情绪就显得平和多了。我和他一起在屋子内外整理了一番，已一扫先前颓败不堪的景象，多了一丝人情味。之后，他不知从哪里搞出两坛酒，邀约我同他一起畅饮……
“那件事之后，他又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呀？”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为了是自己变得更强，拜师学艺！”他淡淡地说。
“那，岳呢？他是你弟弟吗？”
“不是，有一天岳饿晕倒在我家门前，我爹娘救了他，念在他无家可归，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爹娘死后，他也回到了他该回到的地方去了。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盖霁看了我一眼，喝了一口酒，又将目光投向了雨后的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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