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结构由自我、本我、超我组成。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一
这是一个关于我,或者是关于我一个朋友的故事,他叫何岩。
他是3年前来到我所在的S城的,目前供职于一家投资管理公司。
在来S城之前,何岩在B城已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分析师了,正当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选择来到一座新的城市重新开始一切。忘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迅速成为了好友。
我们不常见面,通电话也不多,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相约一起品茶、聊天,由于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我们总有很多话题。何岩应该是个简单的人,他喜欢把很多自己的事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让人似乎很轻易地走进这个人;他似乎又是个复杂的人,因为我时常会感觉看不懂他的内心。
他和我一样喜欢戴黑框平镜,右手戴手表。
一天,我们又相约来到常去的一家茶馆,我看到疲惫憔悴的何岩,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最近加班很多吧?”
“没有,最近没怎么加班,基本都按时下班。”
“那是最近夜生活太多?”
“也没有,天天11点就上床了。”
“那是……?”
“我住的地儿好像不大对劲儿。”
何岩的住所我知道,在城市花园1号楼,是公司特意为他租的一套三居室,地处高档住宅区,环境清幽。
“哦?怎么回事?”
“每天晚上2点左右,我都会被清晰的电钻声惊醒,然后还伴有断续的敲击和凿墙的声音。”
“哪个混蛋邻居在连夜赶工装修?”
“不会,我去物业管理处查过,最近并没有装修登记。”
“也许是空调主机或水管的声音?”
“不会,我对声音分辨得很清楚。”
“或许你应该再找找物业管理处了。”
“这帮家伙很不给力,他们号称在附近几层挨家挨户地查过了,没有任何结果。”
“那你决定怎么办?买个高级耳塞?或者换套房子?”我开着玩笑。
“我一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的!”何岩忽然提高了嗓门。
“但愿。”没想到何岩会这么认真,我楞了一下,收起了戏谑的口吻。
二
如果不是几天后何岩约我见面,我早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件事有点眉目了。”何岩刚一见到我便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事啊?”
“我找到电钻的声音了。”
“什么电钻?哦,哦,想起来了,真他妈有人在连夜赶工装修?”
“不是装修。电钻声应该来自于我的隔壁,那儿住了一个男人,我们在电梯遇到过几次,算是点头之交,他叫David,和我一样做金融,也经常出差。”
“那你为什么怀疑是他?”
“首先是声音的方位,像是从David的房间传来,另外我最近发现他很不对劲。”
“说说你的发现。”
“David在每次出差之前,都会特意和我打个招呼,请我顺便帮忙关照一下住所的安全,如果有陌生人造访马上给通知他。而且,他装了一道超级坚固的防盗门,据说防撬防砸什么都防。”
“还他妈防弹呢,呵呵,人家过日子小心,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吧?”我不以为意。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我都不会听到电钻声,能睡个好觉。而他每次出差回来,之后的几天里,电钻声就会在凌晨响起,无一例外。”
“巧合吧?”我觉得何岩有点过于敏感了。
“还有,David经常会带不同的女孩儿回家,但每个都不超过三四个月就再也看不到了。”
“你该不是看人家女朋友换得勤嫉妒了吧?”我更听不明白了。
“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儿,有一天我有事找他,他只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丝毫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看着好像挺紧张的,我还是从门缝里又看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长发女孩儿!奇怪的是那天之后,David出差之前都不会和我打招呼了,见到我都好像在刻意回避。”
“那你的感觉是?”
“他每次出差前叮嘱我照看安全,说明他对自己的住所非常谨小慎微,时刻提防别人的造访;而他不愿让我看到屋内的情景,以及对我的有意回避,说明他屋内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最近又看什么悬疑惊悚片了吧?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人家有隐私,被你无意中看到了,换成我也会躲着你。”
“但我的直觉很强烈地告诉我,这事儿一定没那么简单!”
“我去,你是做投资的,怎么可能相信直觉这玩意儿?”
“错了,我这么多年做投资的经验就是靠直觉!”
我彻底无语了。
和我一样,何岩在S城基本没有什么朋友,一般都是一个人,过于简单的生活方式可能会让人产生幻像,我想过一阵子,一切都将会悄然消逝吧。
三
平静的一个月过去了,何岩没有和我再提起这件事。也许一切都如我所料,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可是一天傍晚,我被何岩拉到了一处陌生的住所——城市花园2号楼601。
这是一处家徒四壁的空房子,卧室的窗户正对着另一栋住宅楼,窗前摆放着望远镜和DV,地上散落着饼干、矿泉水和方便面。
我很吃惊:“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玩上偷窥了?”
“别打岔。”何岩在DV上为我打开了一段视频,“你看看吧。”
画面中的一对男女发生着激烈的争吵,推搡、撕扯,男子甚至对那个女孩儿拳打脚踢……
“他就是David。我特意租了这处他家对面的房子,窝了几天,昨晚终于拍到了这些。”
视频中的David看上去文质彬彬,身形和外貌甚至和何岩有几分相似,没想到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我操!真他妈不是人!”我忍不住骂道。
“我最恨的就是家庭暴力!”说这句话的时候,何岩眼中的凶光令人发颤。关于他的过去,我多少知道一些,何岩的童年充满着悲剧,母亲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因无法忍受而毒死丈夫后自杀。何岩是被亲戚们拉扯大的,他的童年充满着仇恨与苦涩。
“赶快报案啊!不能放过这个家伙!”我义愤难平。
“现在报案只会打草惊蛇,David的恶行绝不仅仅是家暴这么简单。”
“难道你还知道什么?你快说啊。”
“好吧。”何岩镇定地叙述着,“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David在清晨偷偷从房间向外运送碎石乱沙,还曾看到他从楼下的建材商店购买水泥、乳胶漆等装修材料,每次他都专挑没人的时候,显然是在掩饰着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一些惊悚电影的桥段已经浮现于我的脑海,一阵阴森的感觉直袭脑后。
“没错,就是你猜的那样。这些女孩儿只都在水泥墙里永远地睡去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继续观察,自有办法的,必要的时候,我要你帮我。”
我本想劝阻何岩,但我又动摇了,看着他憔悴却坚定的眼神,我隐约感觉到何岩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当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虽不相信有所谓的杀人恶魔,但又钦佩何岩的正义感,我越发担心起他来,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战斗了,我想到了我的刑警哥们儿阿成。
第二天,我邀阿成在执行完公务后小酌,他赶到小酒馆的时候已近凌晨。
“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约你出来。”
“别见外,没有重要的事你也从不找我。”阿成的微笑令人温暖。
“呵呵。”我尴尬地挠挠头,“恩,我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我把事情和盘托出。
“无论如何,你所看到的视频画面已经构成了家庭暴力,我们可以根据视频证据传唤当事人。但你朋友非法监视他人的行为也已经构成违法,要承担相应的刑事和民事责任。”阿成平静地对我说着。
“那应该怎么办?”我更加担心了。
“出于工作,我可以现在就去带走你的朋友,出于朋友,我希望你赶快阻止他,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我们警察处理。你朋友够本事,自己玩潜伏,真打算抢我们饭碗呢?呵呵。以后别看太多恐怖电影,注意释放工作压力,有必要的话找心理医生聊聊,别不好意思,其实每个人都有点心理疾病的,哈哈。”阿成特意把“每个人”三个字说得很重,我听了忽然感觉一阵不寒而栗。
喝了两杯小酒,时间一晃凌晨一点多了,我谢过阿成,打算埋单回家。
忽然,何岩的一条短信出现在我的手机:“要出事,快来,城市花园2栋601。”
我给阿成看了短信,他思蹙良久:“我和你一起去,我会在附近蹲守,有任何状况随时给我电话!”
我点了点头,飞奔而去。
四
当我赶到何岩身边的时候,时针已指向1:45。
何岩站在窗前,指尖夹着一支香烟,注视着David房间的一举一动,眼神平静而专注。
“日子终于到了。”何岩对着窗外轻声说着。
“你说的是什么大事啊?”
“David要动手了。”
“你是说电钻?”我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没错,他会把电钻伸向那个女孩,然后,她会和之前的女孩们一样,被电钻切入喉咙,鲜血四溅,在挣扎中死去,她的身体会被切成肉块,然后被砌进冰冷地墙体,永远地与世隔绝,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何岩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有嘴角在轻轻抽动,“不过,我会阻止他的,今天他无法再得逞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望向对面David的房间,此刻David正和一个短发女孩在一起,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全然没有什么异常。
“一会你就都知道了。”
“为什么一定就是今天?”
“因为,今天是8月14日。”何岩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剩下我楞在那里,一头雾水。
“周文,你看!”何岩忽然高声叫道。
David和短发女孩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开始争执,似乎越来越激烈,甚至伴随着一些轻微的推搡。
何岩双拳紧握,怒目圆睁,我甚至看到了他在月光下脸上轻微凸起的蓝色血管。我一阵后心发凉,不知所措。
忽然,David房间的灯关了,何岩高喊一声:“快!”,他背起一个黑色的双肩书包,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我还什么都没明白过来,就稀里糊涂跟着往外冲,刚跑出2号楼就狠狠地摔了一跤,好一会儿我才爬起来,而何岩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我赶忙拨通了阿成的电话,跌跌撞撞向David的住所跑去。
我艰难地挪到了David的住所,房门半敞开着,房间漆黑一片,撕人心肺的电钻声从卧室里传出,还伴随着物品的撞击声和女人的哭叫声。何岩可能有麻烦了!我高呼着何岩的名字,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但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何岩壮硕的身驱在我面前不远处轰然倒地,汩汩鲜血像高压水龙头一样从胸膛中喷涌而出!一把明晃晃的电钻在微弱的月光下闪露着凶光,高速运转的钻头上还有残留的鲜血在空中飞溅,手握电钻的David戴着渔夫帽,让人无法看到他狰狞的面孔。
我刚准备扑向倒下的何岩,却被脚底粘稠的血液滑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双腿早已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David向下扯了扯渔夫帽,慢慢地向我走了过来,把手中还在滴血的电钻向我的脸伸了过来……
忽然“砰!”一声枪响,David的电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摇晃了两下,倒在了血泊之中,是阿成救了我。
阿成掀开David的渔夫帽,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棱角分明,俊朗清秀,他不是David,是何岩!
此时,何岩的面目已失去了狰狞,平静而安详,他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的抽搐,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何,何,何岩,不要杀人……不要……”,旋即昏了过去。
而真正的David倒在房间一角的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只有短发女孩惊慌失措地对阿成哭诉着:“我们刚睡下,就听到有人撬门的声音,忽然这个男人猛冲了进来,大声喊着一个人'何岩'的名字……”
五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轻轻一动都会隐隐作痛。
我想抬一下手臂,却发现手腕上冰凉的手铐,我一阵惊恐。
“你醒了。”阿成看着我。
“我怎么了?”我极力回忆着之前发生了什么,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翻转闪回。
“是枪伤,还好你命大,没生命危险了,我可不想让朋友死在自己手里。“阿成平静地对我说,”你先好好回忆回忆吧,何岩。”
“何岩?你叫谁?!我是何岩?!”我一激动,胸口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你说你是谁呢?”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他妈到底是谁?!
我猛然看到病床床榻上的病历卡,赫然写着:患者何岩。
数日后,一则法制新闻抢占了B城各家媒体的头版头条,《罪行再现,噩梦重温,我市成功破获一起连环杀人碎尸案》:本报讯,犯罪嫌疑人何×于2009年8月14日在S城实施故意杀人未遂,被我公安人员抓获,并牵出了B城3年前的一起女大学生失踪案。何×主动交代了其在2006年8月14日于B城实施的一宗杀人碎尸案,何×残忍地用电钻杀死大学生女友,将其碎尸后掩埋于自家墙壁中,后潜逃至S城至今,再次作案时被当场抓获,警方在B城的作案现场破墙找到了被害人的尸骨。惊人的是,犯罪嫌疑人两次犯罪的时间整整相隔3年,两次使用的作案工具竟是同一把电钻……
数年过去了,这个轰动一时的大案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S城的人们继续着平静的生活。
只是在一个小酒馆,一位刑警大哥偶尔会在酒意微醺的时候和朋友聊天,说起自己曾有个不错的哥们儿,他从小痛恨家庭暴力,却失手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试图改头换面重新生活,却永远走不出内心的自己。据说,在法庭上他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护,只求法官给予死刑的判决,据说,在行刑的时候,他是带着满足的微笑死去的……
(完)
作者:林小枫,企业家,互联网人,自由撰稿人,业余诗人、小说家,现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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