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和结尾
开头
记叙文记述一件事物,必得先提出该事物,然后把各部分分项写下去。如果一开头就写各部分,人家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叙述文叙述一件事情,事情的经过必然占着一段时间,依照时间的顺序来写,大致不会发生错误。这就是说,把事情的开端作为文章的开头,把事情的收梢作为文章的结尾。
又有为要叙明开端所写的事情的来历和原因,不得不回上去写以前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这样把时间倒错了来叙述,也是常见的。
说明文大体也有一定的方式。开头往往把所要说明的事物下一个诠释,立一个定义。
再讲到议论文。议论文虽有各种,总之是提出自己的一种主张。现在略去那些细节且不说,单说怎样把主张提出来,这大概只有两种开头方式。如果所论的题目是大家周知的,开头就把自己的主张提出来,这是一种方式。
如果所论的题目在一般人意想中还不很熟悉,那就先把它述说明白,让大家有一个考量的范围,不至于茫然无知,全不接头,然后把自己的主张提出来,使大家心悦诚服地接受,这是又一种方式。
普通文的开头和结尾大略说过了,再来说感想文、描写文、抒情文、纪游文以及小说等所谓文学的文章。
这类文章的开头,大致有冒头法和破题法两种。冒头法是不触到本题,开头先来一个发端的方式。
如茅盾的《都市文学》,把“中国第一大都市,‘东方的巴黎’——上海,一天比一天‘发展’了”作为冒头,然后叙述上海的现况,渐渐引到都市文学上去。破题法开头不用什么发端,马上就触到本题。
如朱自清的《背影》,开头说“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就是一个适当的例子。
文章的开头犹如一幕戏剧刚开幕的一刹那的情景,选择得适当,足以奠定全幕的情调,笼罩全幕的空气,使人家立刻把纷乱的杂念放下,专心一志看那下文的发展。
如鲁迅的《秋夜》,描写秋夜对景的一些奇幻峭拔的心情,用如下的文句来开头: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是并不寻常的说法,拗强而特异,足以引起人家的注意,而以下文章的情调差不多都和这一句一致。
又如茅盾的《雾》,用“雾遮没了正对着后窗的一带山峰”来开头,全篇的空气就给这一句凝聚起来了。以上两例都属于显出力量的一类。
另有一种开头,淡淡着笔,并不觉得有什么力量,可是同样可以传出全篇的情调,范围全篇的空气。如龚自珍的《记王隐君》,开头说:于外王父段先生废簏中见一诗,不能忘。于西湖僧经箱中见书《心经》,蠹且半,如遇簏中诗也,益不能忘。这个开头只觉得轻松、随便,然而平淡而有韵味,一来可以暗示下文所记王隐君的生活,二来先行提出书法,可以作为下文访知王隐君的关键。仔细吟味,真有说不尽的妙趣。
结尾
结尾是文章完了的地方,但结尾最忌的却是真个完了。要文字虽完了而意义还没有尽,使读者好像嚼橄榄,已经咽了下去而嘴里还有余味,又好像听音乐,已经到了末拍而耳朵里还有余音,那才是好的结尾。
归有光《项脊轩志》的跋尾既已叙述了他的妻子与项脊轩的因缘,又说了修葺该轩的事,末了说: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个结尾很好。骤然看去,也只是记叙庭中的那株枇杷树罢了。但是仔细吟味起来,这里头有物在人亡的感慨,有死者渺远的惆怅。虽则不过一句话,可是含蓄的意义很多,所谓“余味”“余音”就指这样的情形而言。
我曾经作过一篇题名《遗腹子》的小说,叙述一对夫妇只生女孩不生男孩,在绝望而纳妾之后,大太太居然生了一个男孩;不久那个男孩就病死了;于是丈夫伤心得很,一晚上喝醉了酒,跌在河里淹死了;大太太发了神经病,只说自己肚皮里又怀了孕,然而遗腹子总是不见产生。到这里,故事已经完毕,结句说:
这时候,颇有些人来为大小姐二小姐说亲了。
这句话有点冷隽,见得后一代又将踏上前一代的道路,生男育女,盼男嫌女,重演那一套把戏,这样传递下去,真不知何年何代才休歇呢。
我又有一篇小说叫作《风潮》,叙述中学学生因为对一个教师的反感,做了点越轨行动,就有一个学生被除了名;大家的义愤和好奇心就此不可遏制,捣毁校具,联名退学,个个都自视为英雄。到这里,我的结尾是:
路上遇见相识的人问他们做什么时,他们用夸耀的声气回答道:“我们起风潮了!”
这样结尾把全篇停止在最热闹的情态上,很有点力量,“我们起风潮了”这句话如闻其声,这里头含蓄着一群学生在极度兴奋时种种的心情。以上是我所写的两篇小说的结尾,现在附带提起,作为带有“余味”“余音”的例子。
结尾有回顾开头的一式,往往使读者起一种快感:好像登山涉水之后,重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坐定下来,得以转过头去温习一番刚才经历的山水一般。极端的例子是开头用的什么话结尾也用同样的话。
如林嗣环的《口技》,开头说: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于厅事之东北隅施八尺屏幛,口技人坐屏幛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结尾说:
忽然抚尺一下,众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前后同用“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把设备的简单冷落反衬口技表演的繁杂、热闹,使人读罢了还得凝神去想。如果只写到“忽然抚尺一下,众响毕绝”,虽没有什么不通,然而总觉得这样还不是了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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