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传闻中因为打架被别的学校开除的林行,进入小蔡所在的班级时,抱着一盆君子兰。
他进来的时候,小蔡还在偷偷看垫在语文书下的漫画,以至于林行将君子兰放到植物角再坐到他身边时,他还是一脸状况外的茫然。
林行人长的高高大大,更何况是因为打架而被学校开除的,小蔡想想,这种大哥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林行带来的君子兰也和他人一样在植物角独树一帜,在高中时代,用来应付领导视察形式主义般存在的植物角摆满的大都是像仙人掌多肉一般好养活的植物,大家都被学习折磨的蓬头垢面时,谁有闲心去料理一盆娇贵的花呢。
小蔡就像无数盆任由风吹日晒平凡而不起眼的仙人掌一样,普通而存在感极低地存在着。
没人敢惹的林行和没人理睬的小蔡就这样成了同桌,两人塑料同桌的关系一直维持了林行拔刀相助的一天。
“就我一个人觉得我们班小蔡娘们唧唧的吗。”坐在小蔡前桌的男生转着笔这般说道
“你不是一个人,天天坐在后面不知道看什么漫画,这么大人了谁知道脑子里意淫着什么东西呢。”他同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谁附和着。
出去打了个水回来的小蔡将这一切竟收耳底,可他也只是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越过那嘻嘻哈哈的一群人,也不管那一群人将“娘炮”“死肥宅”几个词喊的越来越大声。
“说够了没有?”
平地起惊雷。
对小蔡恶语相向的几个男生骤然收声,诧异地看向后座那个一下课就只知道睡觉,最多去摆弄摆弄花草的林行。
林行抬眼看了小蔡一眼,站起身带的凳子哗啦一声骤响,他笑了笑绕到那几个男生跟前,两手撑着桌子逼视着为首的那个男生。
“嘴这么碎,我看八婆的是你们吧。”
“关……关你什么事。”
“我看你们这种死八婆不爽,想揍你们就揍你们,还要挑日子吗?”
“你!”那男生被挑衅地愤然起身,但看了一眼林行的个头,又似乎忽然想起来林行因打架而被开除的出身,在旁边一众人的“算了算了”下,他又冷哼了一声愤然坐回去。
“别被我再听见第二次。”林行冷笑了一声坐回了位置。
小蔡坐在位置上看着林行为他出头,愣怔了好久,终于在上课时反应过来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给林行递了一本夹着字条的漫画书。
“谢谢你。”
不一会儿,另一本书被传了回来。
“小事,漫画挺好看的,借我看看哈。”
小蔡懵了一下,才看见传回来的这本是树上春树的《我的职业是小说家》,加纸条的那页画着这样一行。
“整个世间好像还有不少类似“缝隙”的地方,只要走运,找到适合自己的“缝隙”,就好歹能生存下去。”
此后,林行出去买饭都会给小蔡带一份,小蔡新买的漫画书都会交由林行拆封,小蔡自然也就被归为“行哥罩着的人”。
于是在某个黄昏时分,整个教室就剩等着林行买饭回来的小蔡和打扫教室的值日生,一声瓷器碎裂的啪啦声和值日生的一声啊把正在看漫画的小蔡吓的一激灵。
“小蔡……我不是故意的。”值日生看着碎了一地的君子兰仿佛看见了即将碎成一地渣渣的自己,颤颤巍巍都要哭了“蔡啊,我真是一不小心,你能不能叫行哥给我留个全尸啊……”
“没关系的。”小蔡还没开口林行却已经从食堂买饭回来了,他走至植物角看了一地的狼藉,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没事,我来捡吧。”
林行蹲下身的时候小值日生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小蔡走至他跟前轻轻拍了拍他肩小声道。
“你快去吃饭吧,我和行哥来就好。”
小值日生近乎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教室,小蔡蹲下身子和林行一点点拾着碎瓷片,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林行一下没反应过来,半响挠挠头笑道。
“还以为什么事,这都过去多久了,还记着呢?”
“不止你给我出头,还有……你递过来的那本书,谢谢。”
林行摸摸鼻子茫然地啊了一声。
“就是……树上春树的那句只要找到合适的缝隙好歹能生存下来。”小蔡低着头也不去看林行,声音越来越小。
林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声,忽然一拍巴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是真觉得你的漫画好看随便塞了本书给你没想到你还能琢磨出这层意思。”林行笑了一会儿却见小蔡一脸认真的表情堪堪忍了笑道“以前我也挺喜欢这句的,但现在不这样想了。”
“嗯?”小蔡疑惑。
“我现在喜欢——老子愿意怎么开就怎么开,你管的着吗?”
话到不是怎么好笑,小蔡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老舍巴金还是谁来着……。”
“你为什么会因为打人被退学。”不知是气氛太好还是怎样,小蔡连自己都没想到地问出了埋在心底的疑惑。
林行刚刚还扬在脸上的笑忽然顿了顿,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专注起手里的活儿,正经到:“盆碎了,我看你那儿有许多薯片筒,到时候你剪个桶装它。”
“不会死吗?”小蔡问道。
“谁知道呢。”林行将所有的碎片都放进了塑料袋,站起身拍了拍手,猝不及防地开口道“因为他们叫我娘娘腔。”
小蔡一下没理解这莫名其妙的一句,火红的赤色夕阳透过窗外的梧桐树在两人脚下斑驳成瘾,丝丝缕缕地映在林行脸上,林行别过头看向窗外,似乎笑了一下,缓缓道。
“因为他们说我的朋友是男人婆。”
傍晚的阳光总是教人有想要落泪的冲动,17岁夏天快要到来之前,两个游离在人群边缘的少年,在一两句模糊不清的言语下分享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
后来战战兢兢的小值日生去花鸟市场新买了一盆君子兰赔给了林行,林行将它也摆在了植物角,这样一看,与那盆用随意剪的薯片罐子装的君子兰一对比,场面就非常滑稽。
在小蔡提议要不要新买个盆给可怜的君子兰是,林行只是叼着笔盯着语文试卷问
“君子和而不同的下一句是什么。”
“小人同而不和。”
林行笑了,小蔡也笑了。
就在小蔡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延续到他们高考的时候,他和林行被堵在了放学回家的路上。
“林行,你挺能耐啊,平常跟在那个男人婆后面叽叽歪歪和个娘们似的,居然连我弟弟都敢打?”剃着平头的男的挥挥手,四五个人就将林行两人围住了。
“他自己找死。”林行冷冷道。
“诶呦,现在能耐了会凶了。”那男的怪模怪样地叫了一声“旁边这小兄弟挺面生啊,你同学?”
“行……行哥?”小蔡哪见过这阵仗,被吓退了一步。
“哦豁,还行哥。”这下不仅是为首的男的,另外围住他们的人也笑了起来。“是行妹吧,小兄弟你是不知道你这位行哥是什么样子,天天细声细气和个女生似的,居然还喜欢什么花花草草还有布偶娃娃,哈哈哈据说还喜欢跳那个什么拉丁舞,哈哈哈哈跟个人妖似的。”
“我看这小子也像个娘们,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旁边另一个胳膊上有刺青的小子哈哈笑道。
林行没有说话,但后面的小蔡清晰地看见林行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道歉。”
“什么——?”男的嗤笑道。
“跟他道歉。”林行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为首男人的领子厉声道“跟他道歉,跟我道歉,你是聋了听不懂吗?!”
“我操你妈的!”那男的一挥手五个人一拥而上,其中有一个人冲上去想制住小蔡被林行一脚踹开。
“跑。”林行将小蔡一把推出人堆,大喊道。
有人还想去拦小蔡,又被林行捉回去揍。
小蔡完全懵了,转身就跑,边跑边播报警电话“阳光小区旁边的巷子,有人抢劫!”
电话那边似乎还有人问什么,但小蔡一边跑一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他忽然意识到没人追他了,他腿一软,倚着旁边的墙缓缓蹲下哑声道。“救命啊……。”
小蔡去医院看望林行的时候,林行正吊着一条腿打游戏,看见小蔡林行一下子笑了,却被眼角的青肿刺的嘶了一声,骂道“狗娘养的,打架居然带刀。”
小蔡怔怔看着他,低下头道“对不起。”
“嗨呀,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当时留那儿除了扯我后腿也没什么用。”林行瞟了小蔡一眼笑嘻嘻道“我真没事儿,我学过散打,那几个废物打不过我的。”
“散打?”
“哈哈,想不到吧。”林行见小蔡好不容易抬起头,喋喋道“其实小时候我真的挺喜欢拉丁的,结果我爸妈过年带我回老家时候那些嘴碎的傻逼亲戚说男孩子学什么拉丁啊,后来一回来我爸妈就把我送去学了散打,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如果现在的我能穿回去,我一定要送那些口口声声说为我好的傻逼亲戚一句,关你屁事。”
医院满是消毒水味儿,即使阳光照进来也少了几分暖意。
小蔡咬咬嘴唇,开口还是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就是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我拖累你的,吓着你了,对不起。”林行倚着病床靠了下去吁出一口气道。“其实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错,我之前的确和他们说的差不离。”
“我当时可能还不如你,不过我们班里有个女孩子,大家都叫她苏哥,那时候她罩着我。她是个体育生,喜欢滑板喜欢篮球喜欢打游戏。”
“那群傻逼什么都不懂,他们觉得男孩子不能化妆不能喜欢跳舞不能细声细语,女孩子不能喜欢篮球不能喜欢电子游戏不能喜欢男孩子该喜欢的东西。”
“有一次她打篮球被那个傻逼恶意撞倒在地上,送去医院说以后可能都跑不了步了。”
“她父母到医院居然责备她好好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打篮球。”林行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懒洋洋地继续道“我当时太懦弱了,那个傻逼居然还敢挑衅到她身边去。”
“他说男人婆,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嘛,你看这一下子一辈子都跑不了步咯。”
林行眯了眯眼,叹了口气“他可能也想不到他眼中“柔弱”惯了的林行会跳起来把他打成这样吧。”
“行哥……”小蔡忽然迟疑道。
“嗯嗯?”林行摸摸鼻子“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行哥现在可是很强的。”
“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腿被那狗娘养的扎了一刀,这学期肯定去不了,唉唉,只能来年做你学弟了。”林行哈哈一笑。
小蔡将苹果放到林行床头,一直低着的脑袋忽然抬起直视向林行眼底“我等你。”
“好好照顾我们那两盆君子兰,行哥回来要检查的。”
这是林行和小蔡说的最后一句话,小蔡在这次见面后再也没有见过林行。
“林行那货半年内两起恶性斗殴,肯定被学校开除的吧,啧啧,蔡文这样的人的靠山倒咯!”
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小蔡,也就是那人口中的蔡文正在给两盆君子兰浇水。
那盆扎在薯片筒里的君子兰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早无视了旁边一干仙人掌与多肉,与另一盆盆栽君子兰争奇斗艳。
——只要有缝隙的话,总能活下去的吧。
——老子愿意怎样开就怎样开,你管的着吗?
蔡文浇水的动作一顿,拎着水壶走到那人面前,面无表情地浇了下去。
“操,蔡文!你活腻歪了!?”
“我这样的人,我怎样的人?”蔡文扬扬眉。
“你……”那人忽然发现蔡文眼神冷的可怕,在旁边一干人的算了算了下,灰溜溜地说了声“你等着。”
我这样的人……我怎样的人呢。
蔡文若有所思地回到位置上,旁边的座位已经控制了很久了,一本《我的职业是小说家》倒扣在那儿,下面压了蔡文第一次给林行的漫画。
一抹阳光摇摇晃晃照在那两盆鹤立鸡群的君子兰上。
我们都是如此光明而坦荡地活在这个世上啊。
酸甜苦辣咸,世间百态,共存相生,物如此,事犹是,人亦然……
窗外蝉声叫了满树,夏天是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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