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新买了个新手机,领导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让我帮他,把他那个贼破贼破的手机的通讯录,导到新手机上。
我以为,领导的手机上会有很多联系人,没想到,领导手机上也就几十个手机号,而且,备注的名字都很土气。什么王大民,战友李美凤,竟然还有一个叫张知青的!一个叫李银行的,哈哈!我当时差点乐得喷出来。
领导你这个叫李银行的朋友,他儿子是不是叫储蓄所啊!
领导一般正经的瞪大眼睛:对,对!你咋知道!他儿子的小名我们都给起好了,就叫储蓄所!可惜,那时候他还没结婚!
啊!什么,我的天老爷,这也叫名字!
领导瞪着我,满脸迅速涨红:这名字很屯吗!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我突然感觉领导的面容已经僵硬了,我当时就懵逼了:领导平时挺喜欢开玩笑的,怎么今天咋的了!我吓得赶紧低下头,给领导摆弄手机,不再敢言语。
到了午饭时间,领导定了两份盒饭,告诉我别着急,吃饭再弄。我说,领导,您先吃吧,我马上就弄完了!领导搬个凳子,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我更紧张了,手直哆嗦,害怕哪点做不好,再惹他生气。
我们领导平时的性格,属于精神分裂型,一开高兴起来直蹦高儿,像个孩子,有时候一生气满脸涨红,像个猴子屁股!所以,我们单位大多数人都敬而远之。因为我会修电脑,会摆弄数码,领导经常拎着我,我躲也躲不掉。
那个叫银行的手机号,你帮我保存好!我这个号码对我特别特别重要!
终于弄完了,领导和我一起吃盒饭。我低着头吃,一句话不说,心里生气:我给你帮忙,开句玩笑,你还和我生气!领导看出来了,眯着眼,像哄小孩子似的,给我从他抽屉里拿出一包茶叶:这是我战友送我的,我给你泡上,咱尝尝!
我对这种神经,无感。一会阴天,一会打雷。
领导一边吃着盒饭,一边念叨:那个叫银行的,是我下乡时候的战友,我俩当年都被分到在北大荒黑龙江,他是我们的班长。
他是上海知青,我是北京知青。他特爱干净,特爱节省。他的床单天天都是白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他几乎不花钱,也看不到他买烟和酒啥的。他说,他要把钱省下来,给生病的老妈妈寄回去。
我们寝室的北京青年都花钱大手大脚,一到月底,就想买盒烟,买瓶子酒,奢侈一把!我脸皮够厚,就拉下脸造!管他就借钱,都知道全班就他有钱!可他就是死活不借。
因此,我们寝室所有人和班长结下了仇恨:上海人真抠门儿!我们就和他冷暴力,表面上很服从他领导,内心疏远他。
零下40度的大东北,晚上,班长把我们干完的活全检查一遍,回来吃饭的时候,馒头都邦邦硬了,白菜汤也凉了,谁也不管他,不帮他热。谁让他不借给我们钱的!抠门儿!
春节前,我家拍电报:爸爸病危,速归!我当时就吓的跪下了,嚎啕大哭!兜里回北京的车票钱都没有,寝室也都是北京人,花钱如流水,年跟前大家都没钱,班长又是个抠门!
晚上,大家都去帮连队的乡亲们干农活去了。我一个人孤冷的趴在冰凉的被子里,眼泪噼里啪啦,肚子咕咕叫,接到电报后,中午就没吃饭。
这时候班长进来,端了一盆鸡蛋,坐在我被子前:明天赶紧买票回去吧,万一老人有个好歹,你这辈子后悔都来不及!班长塞给我一卷钱:这是我攒的工资,你先用!
我没敢抬头看他!他把鸡蛋一个一个塞到我的被窝里:把鸡蛋吃了,别挺着,身体抗不过,把钱收好,明天赶紧回去,我给你请假!说完,班长就干活去了。
鸡蛋烫我肚皮!顿时我感觉人生有了希望。
我看到了我爸最后一面。回来时,班长已经被调到别的农场去了,说是帮忙几个月,离我们好几百里。我准备攒几个月工资,等他回来,还他钱……
开春的一天,寝室战友接到消息,我们的老班长在伐木的时候,被一个大树砸死了!
顿时,五雷轰顶。那一晚,整个寝室鸦雀无声。我们整理班长的衣服和被子,我们班长的一双农胶鞋,还整整齐齐的摆在他床铺下。
领导吃在嘴里的米饭,没有吞咽,眼泪哗哗往外流: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直到返城,我才通过人,联系到他的家里。他家里就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妹妹。我和我们的战友,每年春节都给他家寄上一笔钱。
那年,他老母亲病逝,我那年刚好晋职称,就没去。如今,我再干一年就退休了,这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我老父亲去世,人家把给他妈妈看病的钱,给我,让我回家看老父亲最后一眼!他老母亲没了,我连场都没到!
领导突然喷溅出米饭粒子,放下筷子,蹲在地上,捂着脸,开始抽泣:我特么就是个畜生!我还是个人吗!人家把兜里的救命钱,让我拿着回家救急,人家老妈妈没了,我去都没去!
领导抬起头,委屈的瞅着我,满脸涨红:我的这帮战友个个都骂我没良心!他们谁都不和我联系,说我没人性,说你忘了!当年你饿的起不来床,是班长去老乡家借的鸡蛋,给你煮了,塞到你被窝里!
那次,战友聚会,我自己硬着头皮去了,桌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最后大家都散伙了。领导眼泪四处飞溅,憋着满脸通红:你知道!他们一个人都没搭理我,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老大姐最后走,看着我蹲在饭店包房的角落:自己回家晚上睡不着觉,你寻思寻思,人家当年是怎么对你的!你亲口和我们说的,当年,你饿的起不来炕,咱老班长给你煮的鸡蛋!拍拍你的良心吧!
领导放开了嗓子:我哪还有良心啊!我哪里还有良心啊!那个中午,领导的哭号声,响彻整个走廊。
这件事,发生已经十多年了,领导现在也应该70多了。我始终忘不了一个场景:那天领导的哭号声,把走廊扫地的阿姨招进来了。
领导站起来,已经眼泪成河,不能自己。握着阿姨的拖把:大姐!当年我饿的浑身发抖,是我们班长给我煮的鸡蛋!一个一个塞到我的被窝儿里,烫我肚皮!哈哈!烫我肚皮!
分不清领导到底是痛哭,还是在苦笑。
像是在怀念一个高贵的灵魂,也像是在嘲笑一个可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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