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大头，你说掌柜的人咋这么好呢?”二壮笑意盈盈地对大头道。
“那是，俺娘说了，掌柜的就是活菩萨！咱得多干活报答掌柜的！”大头称颂地说着。
傍晚时候，大头和二壮哥儿俩下了工，大头邀请二壮去他家住两天，于是两个人去向李掌柜禀报。李掌柜听说后很高兴，还叮嘱大头多关心二壮，说让两个人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临走还给了他们整整二两银子，两个人千恩万谢，一路上都在称颂李掌柜的功德。
两个人到了大头家，正好今天大头娘早早回来，还专门宰了只鸡，做了好几个硬菜。见大头带着一个一般年纪大的孩子回来，紧忙来招呼。
“娘，这是我纸坊的工友，我的好朋友二壮。”大头指着二壮对母亲说道。
二壮紧忙下跪，直喊“大娘好！”
大头娘笑称这孩子这么老实的，把他扶了起来，招呼着入座吃饭。大头见今天饭菜这么丰盛，笑问母亲说“娘，今天怎么吃这么好，炖了鸡，还做这么些菜?”
“嗨，你个傻小子，娘托媒人给你找了个媳妇！你说你娶了媳妇儿，再给娘生个大孙子抱抱，娘可知足了。”大头娘满眼幸福道。
“诶，娘咋没跟我说过?”大头忙问。
“你一天天怪忙的，娘操持着办就行，你就等到时候把媳妇儿接进家门就行了！”大头娘笑呵呵道。
“大头哥，恭喜你要成亲了，到时候我来给你忙活啊！”二壮对大头笑道。
“对对对，到时候一定来，热闹热闹！”大头娘不住欣喜。
只有大头脸上皮笑肉不笑，说不出是啥滋味。
“嗯…… 老李啊，你呀不用多说，这么多年了不是，怪我考虑不周，这人呐，上了年岁，不以筋骨为能。”早上上工前，李掌柜把老李请到内房说话，老李满面愧疚地听掌柜说着话，几欲辩解。
“掌柜的，我就是个臭干工的，没什么金贵的！您用不着心疼我！”老李说着给李掌柜跪下了，邦邦磕头。李掌柜紧忙搀扶，弯腰给他掸着裤子上的土。
“老李啊，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怪你，这么多年了，你帮着我做起了这个纸坊，可以说没有你老李，我李沛有没有今天都不一定呢！”李掌柜说着也动容地滴了几滴泪，接着说“今儿个傍晚，焙的纸也差不多都出来了，够不够也它了，完事之后好好歇歇！我摆庆功宴，到时候好好喝一杯！”
“诶，掌柜的，我去干活了！”老李说着出门，往焙纸房跑去。
此刻大部分榨干了水分的漉纸都汇集在焙纸坊间，这个大屋子热得很，光站在它的门口都受不了。这里是制作纸的最后一站，大炉七八座，日夜连开，漉纸被架起，上了刑台。连远灼带烤，纸张被焙干，逐渐舒展成喜人的模样，叫人们可以在它的身上写写画画。
所有师傅们这几天的忙碌，都等待着一张满意的答卷，差不多都守在屋里头，只有生子这般年纪的孩子被各自师父允许，可以在外面等。
“诶，老李，非得等到傍黑儿?我咋觉得有点儿迟了，能不能卷了边子？”榨干坊间的吴老狗明知故问地对老李说。
“迟啥？火候没得说，这批纸下来一准儿都是好纸！你就等着瞧吧！”没等老李说话，一旁的老张抢先一步说道。
“诶，李师傅，听说掌柜的找你说话了，有啥秘密啊，说说呗。”之前那个面容黝黑的小伙子，他是打料坊间的徐青子，就好串个闲话，东家长李家短的。这会儿正好没事，他又腻腻歪歪挤到老李跟前八卦起来。
“没说啥！”老李斩钉截铁道。
“这，哈哈哈…… 不说我也知道啊，诶诶诶，庆子、二强，人家李师傅有本事啊，不像咱们，李师傅一准儿是涨了工钱，要不就是掌柜的给什么好东西了，要不怎么叫到里屋说的呢！有本事啊……”徐青子哈哈笑着转过身，钻进人堆儿里对众人言道。
人堆里有的置若罔闻，有的满脸嫉妒，有的则左右扯起闲话。老李没瞧他们，老张则叫嚷着小点声，一个个老爷们闲是闲非的，让人笑话。吴老狗嘿嘿低笑，说了一句“要是真涨了工钱，藏着掖着可不对，拿钱请大伙儿吃个饭怕什么。”老李扭身奔别的炉子走去了，老张瞪了老狗一眼，不再说话。
“赵管事，你瞧这老李是个啥人?”焙间的刘麻子趁着大伙儿都盯着，紧忙出来偷懒抽烟，见赵管事到来，点头哈腰地从怀里奉承一袋好烟叶。他倒不怕赵管事瞧不上眼，麻子早揣摩透了，这个不是东西的向来来者不拒。
“坊间的老人儿了呗……”赵管事故意拉着长音，斜视着刘麻子说道。
“诶，不对啊，管事！要说掌柜的对他不赖，这些年吃喝穿戴没少了这老小子，他呢，装个大尾巴鹰，恨不得比大伙儿都多干，好让掌柜的瞧见，显摆自个儿多忠心一样！”刘麻子嘬着牙花子，愤愤道。
“哼！他算个什么东西，前儿个让徒弟给求情的事饶他一回了，一上来就抓我脖领子，这给我勒的啊！好几天还疼，你盯着我找机会的，我非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赵管事说着抚了抚心口，啐骂着。
“纸快出来了，我先去盯着了，您忙着！”刘麻子小眼儿一转，扭身而去。
近傍黑，焙纸间所有大炉熄了火，生子这些细手慢脚的小子们来了活儿，他们在各自师父的教领下，从炉贴侧轻手轻脚地取下一张张焙干的纸。这个过程缓而稳，差不多到深夜掌灯，二千多张纸平静地躺在了库房。
第二天大早儿，所有管事和查验师傅点查纸张，刚刚好是三千出头。待李掌柜来到，把衙役们请来交涉，最后送往衙门交差。县令大喜，遂送货银七百两到纸坊交结完毕。
李掌柜夜深之时，思虑不定。纸张是三钱银子一张，三千张纸是九百两银子，可如今封送七百两，这亏空甚大。李夫人见他不睡，前来问安。
李夫人道“夫君，这大任已毕，钱银已结，本应该舒眉喜悦才对，为何愁眉不展，深夜不眠？”
“唉，这县衙门欺我久矣！前些年县衙用纸，订量不过百余，几十两银钱罢，几次拖延不结！我道算了，还多送货品予他”李掌柜叹息道“现而今我加工加料，点灯熬油地制纸，数目不差分毫，张张称得上是上品，可他竟差纹银二百两于我，怎不惹人烦恼。”
“诶，夫君差矣，县衙门非为讲理之所，我等虽久居福贵，然终是布衣百姓耳，不可与之争论短长！”李夫人安慰道“夫君纵观本昌之境，衙门之征调多否?”
“嗯……岁末的加派，征粮、征兵俱是不多。”李掌柜思虑道。
“然观城东布坊、镖局和城北的磨坊俱是加派频繁，且税负苛重！夫君请试解之。”李夫人浅笑道。
“哦…… 加派、粮赋俱是衙门行事，多少取其均衡，若我松则他必严，想必是我向来顺颜于彼，任其取拿，故而从重加派于布坊等，而松懈于我。”李掌柜叹道“若非夫人，险些自误也！”
隔天，纸坊歇了工，李掌柜大摆庆功宴。各坊间师傅们纷至沓来，生子等小子们见桌上鸡鸭鱼肉，盘盆杯盏，各色的美食竞相争艳。一个个馋的直流口水，在师父们的带领下入了席。
大家伙儿敞开肚皮，尽情地吃喝。李掌柜到来，大家纷纷鞠躬行礼，李掌柜叫大家坐定，让几个管事抬来酒缸。酒席宴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李掌柜酒至微醺，举杯来到席前说“承蒙各位不弃，这回彻夜加工总算是大功告成！来，我李某人敬大家一杯！”
“掌柜的，没说的！”大家纷纷举杯饮酒。
“掌柜的，您对大伙儿什么样儿，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再说了这有活儿干，都能挣得多点儿嘛。”徐青子挤到人前说道。
“就是，我们是铁了心要跟着掌柜的，大家有财一起发！”孙大强硬哼哼地说了句话，李掌柜的脸瞬间就掉下来了，一旁的赵管事瞧见了，眼睛提溜乱转，上前直接给了孙大强一个嘴巴。孙大强愣在原地，围了一圈的人也不知所措。
“赵……赵管事，你凭啥打人！”孙大强喊道。
“凭啥?你这孙子，上个月找我借了四钱银子，到现在也没还我，你说啥时候还！”赵管事忿忿道。
“诶，掌柜的发了赏钱，就还了嘛……”孙大强缓言道。
“哼，再敢赖账，我可饶不了你！”赵管事扭身回了席前。
“诶，这人多呀，矛盾自然难免，管事和师傅就应该像水和鱼一样，离……离不开。”李掌柜显然有些醉了，缓言道“而李某人和大家的关系呀，就像姜太公和鱼一样，不掺杂鱼钩和鱼饵，应该是愿者上钩！”
说罢，李掌柜深醉，在管事的搀扶下离席而去。只留下师傅们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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