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亚里士多德开创了美学。
他认为艺术形式是对自然现实的模拟,艺术创造是表达造型和情感的冲动。
前者是人类的模仿,后者是人类的创造。
两相结合,构成借助天然外表传达理想化内涵的艺术之美——
大美,是自然与人力的平衡。
失于自然,则雕琢气太重。
像暴力美学,是某种情绪压抑的后遗症;
像后现代主义,是一力求新求怪的对美的背离。
它们的存在可以被解释,是某一时代人需求的呼唤;
也可以被传承,是后代同样需求的再现,却始终需要被驳斥。
就像以理想著称的柏拉图派,需要以理性著称的亚里士多德派的对抗;
每当浪漫主义油腻人们的胃口,现实主义就会挂起清新的冷风——
人们很难像热爱柏拉图那样热爱亚里士多德。
因为柏拉图谴责不道德同胞的正义、矢志不渝的改革热忱,在亚里士多德身上化为三段论式的克己;
对任何事都不大惊小怪的人很难被前呼后拥的热爱,但表演用力过猛的人也会沦为丑角、偶像,沦为传销头目。
一切需求与创造,都是时代的匮乏和矛盾的解决对策。
失于人力,就会成为自然的倒影;
与自然融为一体是化境,也是一种泯灭。
“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意味着艺术既有自然的根基、现实的基础。
此外,又有所憧憬、有人力对自然的改造,以便实现自我在自然中有所超越的投射。
因此饥寒可忍、诟辱可忍,唯有艺术不可摆脱。
艺术,是从现实尘埃中开出的花朵,它不能与尘埃同归于尽。
也因此艺术与现实的距离要有意保留。
比如选用历史、神话的背景,能力特殊、身世离奇的人物进行文学创作;
比如以非自然的饱和色彩、跳跃的光影与线条变化提醒观赏者,画作背后有艺术家的眼睛在发声。
一部借助神话人物展现伦理关系的戏剧,可能比一部讲家长里短但不合规律的小品,更能真实的展现人性。
原因在于传达理念的手法,精妙地把握了稳定的中枢。
古希腊罗马时期被称为古典时代,当时的艺术被称为古典艺术。
所谓“古典”,不局限于流派的一种,而是“最优”的代名词,意味着过去与未来都不可超越。
比如出自普拉克西特列斯之手的赫尔墨斯,用数学计算符合黄金比例的流畅线条,既有对人类力与美的坦率自信,又超越了凡人躯体的平庸。
其理想未受苦难的重创、其纯洁无需羞耻地遮掩,酝酿着人类未被“逐出乐园”之前的超人之美。
如莎翁口中“行动多么像天使,悟性多么像神明”。
在古典时代之后,艺术或失于自然,或失于人力。
中世纪希尔德斯海姆教堂的人体像,用耻于裸体的亚当和夏娃展现原罪的负担;
晚期的哥特式艺术,将歇斯底里的悲怆沉浸于超越感官现实的狂喜,意味着过分压抑之后对无上自由的渴求。
有许多被视作伟大的作品源于极端,许多极端的伟大是为了回归平衡。
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理念首次试图回归美的巅峰,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再度投射出古典时代美的尊崇。
此后经历远离人间的宗教享乐主义巴洛克艺术,以及奶油式精致繁缛的洛可可宫廷艺术;
到19世纪,新古典主义运动再度呼唤古希腊罗马艺术风格的回归。
随之而来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与社会变革的波澜息息相关。
当民主革命的理想席卷欧洲大陆,富有动感与饱满色彩的浪漫主义艺术成为被追逐的对象;
当法国大革命的理想破灭,批判现实主义思潮开始关注实际问题的对策,而回归田园的呼声也响亮起来。
随着艺术风格以及风格背后的情绪被发掘殆尽,艺术流派被迫弃“道”从“术”,在创作技法上寻求突破。
如印象派主攻光影、新印象派主攻笔触。
此后艺术家进一步抛弃集体审美,走向相对自我中心的个性。
如后印象派追求独立的情绪、象征主义追求不可告人的私密。
到20世纪,个性的表现趋于极端化,流派不断细分以便满足小众群体的需求;
而古典风格的作品其一不具备新意、其二无法超越,只能作为作古先杰的古董陈列于博物馆,不能在日常中使用——
这是当代人的悲哀,意味着人类不再具备于“道”的层面有所创新的能力,只能在“术”的枝叶上横向扩散。
当下时,唯有专注于解决当下时的社会问题,才能于百无聊赖中寻求生命的意义。
当文学成为哗众取宠的扩音器,就应当弃文去做实事;
当哲学成为沾沾自喜的隔离舱,就应当弃哲多触摸土地;
当读博成为躲避现实问题的漂亮借口,就应当离开学校多面对社会。
艺文史哲近乎虚拟经济,物化生政法近乎实体经济。
虚拟经济过多就会产生“泡沫”,过少又没有前瞻的趣味;
过多时泛滥的是无用的感性洪流、使人沉溺于幻梦,过少时人间的冷漠又让活着没有趣味,而道德也无处藏身。
因此艺术具有存在的价值,只是其最大的价值不单单在于个人积压情绪的宣泄,或脱离社会土壤回响的自我理念的宣泄。
而是在自我调节的同时抵达欣赏者的郁结所在,于悄无声息中辅助他人疗愈创伤。
其最大的价值也不在于布景华美、形态奇特、理念怪异、技巧炫目。
而在于传递情绪的充分、理念把握的精准、色彩与比例运用的协调;
或对现实问题的思考与方案的提出、对更完备社会架构的创作,对未知概念与科学规律的合理猜想。
最高尚的艺术在打动情绪的同时直达理智,实现内部平衡与结构完整。
其自身为融会贯通的平衡小宇宙,又有超越大宇宙的前瞻性和创造性,从而净化创造者和观赏者的心灵,实现双向的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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