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三坎

（本文为笔者个人微信公众号“一僖一戚”所载文章，原文链接http://mp.weixin.qq.com/s/DwsjOdMldQ-oVRq8pu-pNw）

一年就这么又到了最后一天。

这小城中除去风尘仆仆的归人之外，到处都是些乡土民俗的琐碎——街头卖春联的老人，做春卷皮、炸圆子以及杀鸡的小摊，讨价还价的声音多半来自些脸上挂满期待的老人。

俗世如这一般，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地过，然而到了这么一天，家家户户也都得拿出些看家本领，要么是拿出手艺摆上一大桌酒菜，要么是把几间屋子打扫个干干净净，告慰那过去的一年，迎接新的日子。

中国年多半有些狂欢的意味。红红火火的春联，红包，新衣，鞭炮，烟花，似乎是一个刻意地要去打破过往一年间所有不满所有平淡的仪式。

说起来人活在世上那么短短几十年，年复一年都既向往热烈，也都向往平静。年轻人向往精彩的人生，老来却只望全家健康平安。说到底，能平平静静过完一生也算是上天垂怜——平平凡凡的家庭，平平凡凡的婚姻，平平凡凡的子女，怎么说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平淡都是最终的结局。

故乡小城总体来说，也是满满的平淡之感。无论是烟水之间的龙眠山河，还是有些破落的旧时街巷，都如中国画的留白一般，没有棱角，线条柔和，像看破世事的智者眼角的一抹释然，令人想起老宰相张英的那么一段名联来——白鸟忘机，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外云卷云舒。老宰相信步走过紫来桥上，往西一看，绵延平实的龙眠山脉之中缓缓流出这么一条小河来，水鸟不时掠过河面，引出这么一段感想来，似乎自然而然。

再平淡的家庭，过起年来，人人都有那么几个坎绕不过。

岁末一坎·老人

老人在每个或平凡或不平凡的家庭的除夕之中，永远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传统一代与我们这一代之间的文化断层是很严重的，我们这一代极少有人能有老一代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与思维模式。时事造人，不同的年代成长起来的人们注定是不同的。

外婆已经89岁，近年来每次回家探望，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先是双眼老年性黄斑病变，几乎失明，仅保有些微弱的视力。随后在家中摔倒，伤了手臂。今年回去看她，严重的骨质疏松几乎使她的脊椎无法支撑身体，日日夜夜疼痛难忍。

事实上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除了让她生活早就无法自理之外，还严重影响到她的生活质量。老人家虽身体孱弱，但精神却一直很好，爱聊天，爱热闹。大脑一直很清爽，陪她打麻将，我们这些晚辈通通不是对手。老人家还爱文史，讲起历史典故，如数家珍一般，侃侃而谈，令孩子们赞叹。

出于她爱热闹的天性，我们小辈每次回家都要陪她打打麻将——盼着盼着，总算把我们这几个孩子盼回家，然而由于脊椎的骨质疏松症，久坐便疼痛难忍，她已无法跟我们打麻将了。我们与老人之间唯一有趣的互动就此切断，我只能坐在她身旁，俯在她耳边与她聊天，摩挲着她疼痛的背部，期望能缓解她的病痛。

一年前老人家摔了一跤。

说起这事，我和弟弟常常觉得愧疚。彼时我跟他在房间中谈笑，把老人家一人丢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也无人问津。老人听到我们谈笑，也想来凑凑热闹，看看我们在聊些什么，便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房间门口。

没曾想，脚上的鞋套在光滑的瓷砖上狠狠滑了一下，年迈的身体也因此重重摔在地面。待我们反应过来，老人已疼痛难忍，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急送医院，拍片诊断骨裂，医生虑及年事已高，遂包扎处理，回家静养。

自这么一摔之后，自然不能再举臂摸牌，春节期间陪老人家打牌的一切档期也就戛然而止。

然而外婆依然乐观。她询问我康复手段，我告诉她，除去营养之外，不能再好动，但也不能不动，需要经常活动手臂，多做些上抬和平举的恢复性运动，逐渐恢复关节活动度。

自此，脑海中常有个场景挥之不去——阳台上洒满阳光，老人微弓的背，以及不断试图上抬的手臂。

唉，不知道还能陪她再打几牌，再唠几程，只知道总是一次少似一次。这次回家，每次见她因背痛天天晒太阳而晒得有些发黑的脸来，都有些鼻酸——老来多寂寞，圣贤又如何。惟愿再多些陪伴，换多些安康。

在平淡之中健康地活着，享受空气阳光食物，享受最朴素最天然的情感，这不就够了么？要些虚无的东西又有何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儿孙绕膝的时光，并不长，儿也好，孙也罢，只能更加珍惜眼前的时光，眼前的人。

岁末二坎·前程

你我都是这时代的年轻人，平淡的生活中，各自都尽量想作出一副有趣的样子，点开朋友圈一看，满是鸡汤和正能量的图片和文字。元气满满的自拍，色香俱全的美食，令人向往的风景，点缀了每个年轻人的日常生活。

然而生活却总是不会每天都像朋友圈般活色生香。

每个人都有烦恼，都有不如意，都有各自的迷茫与挣扎。一年又一年过去，有的人还在继续学业，有的人已经步入职场。各有各的自在，也各有各的不满。为还车贷房贷而勒紧裤带，为发篇论文而魂牵梦萦——尴尬的年纪，悸动的人群，激流般的时代。

每个人都是这激流的参与者，每个人也都被这激流推动着，或前进，或后退，沉浮不定。

回到老家过起年来，免不了亲戚朋友的轮番问候，近况如何，又打算如何？

可近况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人生永远是场马拉松，有人在这一段跑得稍快，有人在这一段跑得稍慢，有的人休息了很久之后爆发冲刺，也有人一路高歌猛进却戛然而止。

近来最火的词怕是“佛系”二字了，其实我们也都懂，对命运还是需要有些敬畏，在个人奋斗之外，或许真有些冥冥之中就注定的东西，看不透，也不可说。

在敬畏之余，每个人都是被社会大潮影响着的小小个体，也都是时代中的小小蝼蚁，一旦你从一个较大的世界观去观察人生，便不会再去纠结于生活中的小确幸与小确丧了——还是那么句话，跑得快了，要保持稳定，跑得慢了，也不必着急。因为这场人生的马拉松，或快或慢，每个人都会抵达每个人的终点，但这山水一程，用心走过了，便也没什么后悔懊丧可言。

新年来，找准方向，找对目标，找好同伴，慢慢跑起来吧。

岁末三坎·恋情

说到这，于我们这个年纪而言，不免有些敏感而尴尬。

腊月二十九就是情人节，紧接着便是三十除夕，在各种春节的热门话题中，这恐怕是最为常见的问题了——可有对象了啊？

有对象的人自不必说，而单身的狗子们，又免不了一番劫难了。

情人节的街头，处处都是恋爱的气息。携手并肩走过的情侣们无时不刻在空气中释放出令单身狗不快的讯号，形形色色手捧鲜花，巧笑倩兮的少女，手挽着小伙子，走在大街上，作小鸟依人状，令迎面而来的单身人士猝不及防，又逃无可逃。

这个年纪，谁大概都有些故事，有些经历。然而单身也好，不单身也罢，社会对于单身狗的容忍度似乎越来越低。且不说一年一度的2.14和七夕，锣鼓喧天的“双十一”光棍节也在不断挑衅着单身狗的脆弱神经。人都是群居动物，肉体的精神的对于伴侣的需求在这个年纪表现得很是突出，铺天盖地的娱乐信息刺激下，似乎很难岿然不动如柳下惠般清心寡欲。

人又都有些从众心理。满大街的情侣牵着手走来走去，就自己一人想要安安静静地独善其身，也实在有些难度。一个人吃火锅看电影这太凄惨，就连麦当劳甜筒的第二份半价也似乎在与独行者作对。春节回家，面对着三姑六婆的调侃与询问，不得不向诸位亲戚坦白自己的工作薪水与对象之时，也许也只能苦笑着摇头摊手了。

很多人发现自己喜欢上的，往往对自己不感冒，喜欢上自己的，自己又觉得这里那里不合适。这个问题想必困扰了一大批的单身人士——只能说没那么多完美，但自己首先要够成熟，每一个感觉、每一个决策都要仔细掂量。前几天去看了《南极之恋》，男女主角困在南极，在困境中两人相处，生出不少情愫。荆如意告诉吴富春，庄子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相濡以沫，不如回到平静正常的世界中，两两相忘。电影的高潮在男主吴富春向女主荆如意求婚表白那一段——当吴富春对荆如意说完一大段告白之后，来了句“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

到底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还是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这是个大命题，也是整个电影主题升华的关键点所在。这两个命题之间的争论，最早在高中生的议论文中就出现过，我在这里并不想对它们做什么辨析——两者都有道理。引申这么句经典的话，人一辈子不过是找个相濡以沫——江湖太大，独善其身都不易，何谈相濡以沫？但期待不能停，随缘心态没错，谁知道什么时候这江湖上就出现了那么个神仙姐姐，愿与你相濡以沫呢？

说再多也没用，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哪有什么干货能贡献出来呢？这岁末三坎里面，没有一个坎是能完全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唯一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也只剩手上的那些偷偷流逝的时间了。

图为安徽省桐城市文庙大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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