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忏悔

        吴礼，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胃癌晚期患者。对于一个生命黯淡无光，垂死挣扎的人来说死亡更令他向往。此刻，吴礼多么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让痛苦随着他冰凉的心死去。

        在吴礼初感不适，查出是胃癌初期的时候，医生说通过手术生命还有挽救的余地。吴礼也觉得手术是他生命得以延续的唯一希望。但是吴礼的儿子吴庸和儿媳牛妞都觉得他年事已高，不适合做手术，风险太大，怕他下不了手术台，鬼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事实上吴礼才刚满五十岁。吴礼以为李翠会对儿子儿媳的决定极力反对，可是李翠什么也没有做，李翠的沉默仿佛是对他们的看法的一致默认，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早点死去，这是处于对他的讨厌。

        人生最大的悲哀是知道自己深陷悲哀，而最最悲哀的事情是这悲哀的种子还是自己亲手栽种的。

        吴礼曾经幻想着晚年幸福的模样，儿孙绕膝，其乐融融，他忘记了在幸福与不幸之间还夹杂着侥幸。像婚姻一样，一对新婚燕尔在结合的时候一定确认彼此都是可以陪伴对方最长久给对方幸福的人，爱情总会让人忽略了很多可能存在改变的因素，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始终如一，所以他忽然明白所有的幸与不幸其实都是侥幸。人生啊，也就是在侥幸中前行的旅途，沿途看到的风景不一定都令人赏心悦目。

      有些人对幸福的渴望常常都体现在想象之中，仿佛也只能体现在想象之中。这样的渴望在吴礼身患绝症之后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对生的无限渴望让他在绝望的深渊无力挣扎，他看到自己慢慢下坠的身体，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此刻，他内心正在经受一场痛苦的煎熬，恨意像草原的烈火一样熊熊燃烧在心头。

        从他患病到现在，吴庸和牛妞只到医院看过他几次，其它时间都是李翠在照顾他。尽管妻子没有抛弃他，但是也并没有让他对她有感激之心，相反此刻他对这个陪伴了他二十多年水性杨花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让他变得没有羞耻之感的女人恨之入骨。他背上不孝的骂名，被马胜罗戴绿帽子都是因为她。

      吴礼躺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瓶里黄色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冰凉的针头流进他的身体，和他的血液融在了一起，它们像暴戾的君王领导的士兵一样，是非不分，滥杀无辜，并以此为乐，他健康的细胞也难逃此劫。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伤心绝望地忍受着这份痛苦的煎熬，数着与死神逐渐逼近的日子。一想到自己的生命慢慢走向了枯萎，便愈发地对人世充满了不舍与留恋，如果这个词便常常在他脑海中闪现，他想好好地孝顺父母，跟兄弟姐妹们好好相处，和睦邻舍，做一个不怕老婆的男人，不为了钱接受老婆给自己戴的高高的绿帽子；他知道这些假设都是回不去的现实，可他的生命已没有了未来，只剩假设。

        想起李翠跟马胜罗之间的那些破事儿吴礼就会想起李翠的堂妹李婵，李翠之所以能成为后来的李翠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受李婵的影响。李婵是村里与马胜罗保持不正当关系最长久的一个女性。李婵曾经对李翠说她家这些年来的居住环境之所以能从破败不堪低矮的平房变成现在的三层小别墅这都是马胜罗的功劳。李婵才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呢，她觉得能勾引男人也是一种本事，而她最大的本事也就是勾引男人。和马胜罗有肉体交易的女人都得到了丈夫的支持，这顶绿帽子对他们来说夏能遮凉，冬可御寒，这些人与吴礼都有一个共性，不是贪财，就是好吃懒做，喜欢不劳而获的生活。起初，吴礼并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但当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却偏偏成了那样的人的时候他感到那是命运故意对他的嘲讽。吴礼接受了这种嘲讽。

        唯一不变是改变。人受周遭环境和他人的影响也很容易改变。思想的改变，带动行动的改变。在李翠与李婵的频繁接触中，长期听着李婵对她念着发家致富经，李翠难免不心动。在李婵的怂恿下，李翠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让她的灵魂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肉体也开始腐烂，马胜罗就喜欢这种腐烂的臭味。

      吴礼躺在病床上在与死神做着最后的搏斗，尽管他早已做好缴械投降的心理准备，但是对生的渴望不允许他过早地放弃自己。他拼死挣扎，寂静无声。他紧闭的双眼已经好几天没有睁开了，虽然他曾试图用尽全部的力量去张开眼睛，想再看看这令他留恋忘返的美丽世界，但是他的努力总是让他更加痛苦，他的眼皮沉重的像千斤巨石，怎么也睁不开。他的泪水顺着他紧闭的眼角翻涌而出，这是他一生中最动情的哭泣，内心的忏悔与情绪已经不允许他用言语和肢体动作来声情并茂地表达，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用他弥留之际仅有的意识感受到了父母去世之前对他的那份悔恨，他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儿子对他的态度让他明白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真正含义。他庆幸的是他所承受的一切痛苦终会在李翠身上上演，但他不确定李翠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时候会有怎样的悔悟。可惜醒悟的太晚了，人生本身就存在着太多的来不及，所以世人才要把握当下。此刻，他把自己的所有关于道德上面的过错都归功于受了李翠与别人的影响，虽然有时候在他心里也明白他就是那样的人，但让他真正勇敢地承认自己有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李翠打他母亲他无动于衷，吴庸骂他父亲他无动于衷，正是他的无动于衷促使他们变本加厉。他不知道他父亲在去世前对他的兄弟姐妹说以后再也不要与他有任何来往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错了，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忏悔。

        吴礼的眼角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他的死亡显得寂静而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