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诗人

        如果从多伦路南入口进入，走过鲁迅和三位年轻人坐着聊天的铜像，就会看到在一个小广场深处，那棵枫杨树下，有一尊铜像，一个站着的男人，穿着西式大衣，留着短发，额头很高，又板着长脸，表情刻板，孤傲。他是诗人、文艺理论家和社会活动家，鲁迅和党中央联系的“桥梁”冯雪峰。（铜像作者罗小平）

        冯雪峰年轻时是湖畔诗社的诗人，写过一首《山里的小诗》可以看出他的诗风：

        鸟儿出山去的时候，

        我以一片花瓣放在它嘴里，

        告诉那住在谷口的女郎，

        说山里的花已开了。

        评论家们说这诗写得朴素、自然、柔美，清新可爱，风情万种。谁会相信它的作者是一个性格倔强，脾气火暴，因此受累半生的人？

      他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起就与鲁迅相识並结下深厚的友谊。三十年代初期，他和鲁迅住得很近，经常到鲁迅家讨论问题，和鲁迅等一起筹建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以后还出任过左联党组书记（这大摡是在多伦路有铜像的原因）。鲁迅逝世后，他组织了葬礼，以后又长期从事研究鲁迅，为宣传鲁迅，出版鲁迅著作做了大量工作。应该说，鲁迅对他是十分了解的。鲁迅评论他：“至于他，人很质直，是浙东人的老脾气，没有办法。他对我的态度，站在政治立场上，他是对的。”鲁迅说浙东人的脾气，大概想到了方孝孺，他是浙东宁海人，宁可诛十族也不替篡位的朱棣写诏书。

        巴金评论冯雪峰：“见第一面我就认为雪峰是个耿直、真诚、善良的人。我始终尊敬他，但有时我也会因为他缺乏冷静、容易冲动感到惋惜。……他太书生气，耿直而易动感情。”

        一身正气，嫉恶如仇，性格耿直倔强，直言不讳，不留情面，有时暴躁、偏激、孤傲，让人觉得不可理喻。这是同时代许多文化人对他性格的共识。

        这样的性格很不容易被人接受和谅解，反而更容易造成误解和隔阂，甚至一言不合而成仇人。他的人生道路，可以说从云端一下跌入尘埃，同这样的性格有关。

        他是唯一一个走过长征的作家，到延安以后，与毛主席过从甚密。1937年以中央特派员的身份负责过上海地下党的工作。可惜在不久以后的一次和领导及同事讨论国共合作时，因为有不同意见而发生了激烈争论，最后以“集中精力写小说”为由拂袖而去，同党组织失联二年有余。他是这样解释的：“他们有些人，一心要当国民党的新官了。我可不干，还是回老家。”对组织上的招呼，置若罔闻，从此失去了工作平台，革命经历和人生道路发生了颠复性的变化，一直到解放以后，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屡遭迫害，打成“右派”，失去党籍，失去自由。

        正是因为这样倔强的性格，矢志不渝，初心不改，虽九死而无悔，终于在身后得到平反，恢复党籍，恢复政治荣譽，留下了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形象。在他的诗里也可以找到这样的英雄人物一一希腊神话中的盗火英雄普洛米修斯，他或许以此为榜样：

        忍耐是不屈，

        而愤怒是神圣，

        顽强简直是天性！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爱，

        于是又添了憎恶和蔑视。

一一《普洛美修士片段》

    2024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