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潇潇的雨中,在瑟瑟的风中,在时光的陈旧和静默中,无人居住的老屋,终于颓败为残垣断壁。无声陪伴它的,是那看不出边际,一地枯草的寂寥院落。
又一次回家过年,我泪眼婆娑地站立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院落中,抚摸着那两棵比我岁数还大的枣树,目光竭力去搜寻它作为建筑的属性。除了微微隆起的地基,几块残缺的时代感极强的青砖,再也难以把它和曾经的房屋联系在一起。
我固执地用记忆的碎片拼凑起老屋应有的样子:一道屋脊,两根房梁,三间地面,四堵土墙,两个推不开且漏着风的纹格木窗,两扇虽厚重却永远关不严实的木门。西间放床和柜,中堂放桌,东间放粮和杂物。棉花丰收时,堂屋还要加一张简易床,上面堆满洁白无瑕的棉花,也堆满了全家人的希望和憧憬。能下脚的地,绝不会超过五个平方,墙面除了毛主席画像贴在中堂,再无任何装修和装饰,就这么一个狭小且简陋的房屋,却满足了我所有对家的认知,对生活的理解。
被喜怒哀乐层层包裹的老屋,有太多难以忘怀的记忆和留恋。过往越遥远,回忆越迫切,它们在我涌动的记忆浪花里,沉沉浮浮,逐渐汇聚成四帧清晰如昨的画面,惹我泪如泉涌。
画面一:寒假的前一天。期末总结表彰大会一结束,我和哥哥各自拿着通过努力换回的奖状,夺校门而出,一路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跑回家,把属于自己的荣誉用浆糊小心翼翼地张贴在老屋东间的北墙上,带有鲜红绒布的奖状,格外醒目。逐年累积的那一面墙的奖状,是教书父亲的骄傲,是务农母亲的欣慰,更是那段苦难岁月的调味剂。
画面二:昏黄的煤油灯下。我和哥哥在伏案学习以后,最大的快乐来自于一种游戏——抓羊拐骨,这个游戏需要沙包或者乒乓球的配合,更需要远房的表姑和邻居家两个女孩的捧场。输了,赢了,满不在乎。有人陪伴,有欢声笑语,不就是最美好的童年吗?
画面三:棉花丰收了。父亲利用周末,用地排车拉着去乡里棉厂收购站去卖,通常会排一整天的队,直至等到月朗星稀,才可以把棉花卖掉,换回钱,换回油,然后披星戴月,欢天喜地的回家。我和哥哥不忍心睡去,趴在被窝里,看父亲和母亲既兴奋又紧张地数着那一张张崭新的十元票子。这幅画面里,父母脸上显现出来得灿烂无比的笑容,我和哥哥心里涌动出来得难以名状的幸福感,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生动。
画面四:妹妹来了。这个爱笑的,漂亮的小公主给这个家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与快乐。一直做弟弟的我,突然有了哥哥这个身份,内心的狂喜,实在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语言。以至于我和哥哥把每天雷打不动的荷包蛋都给了妹妹,我们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一边学习,一边晃着妹妹入睡,成了我和哥哥每天晚上的必修课。妹妹甜甜的睡着了,我和哥哥继续在昏黄的油灯下学习,屋外的月光下,父母依然在庭院里收拾着一些细碎。温馨如斯,此情可待。
随着我们的渐渐长大,老屋也完成了属于它的光荣使命。我们先是因为居住拥挤搬离了它,后又因为成家立业远离了它。尽管院落里还有两棵枣树不离不弃地陪伴它,尽管我们回家的每一个间隙都会探望它,最终还是因为年久失修,被政府定性为危房,进而被拆除了房顶,推倒了上围的土墙,再接着就是被岁月无情剥蚀了容颜,彻彻底底成为了记忆的底片。
过完年,在返程的清晨,我拉着比我还高的儿子在老屋曾经站立的地基之上,含着泪,用手机留下了一张影像。我相信,老屋不仅仅在我心里,它在父母心里,在哥哥妹妹心里,甚至在从没有见过它原貌的儿子心里:它一直都没有倒下,它只是默默地等我们回来。
(注:故乡的老屋,一次次入梦而来。它不仅仅是我儿时遮风挡雨的建筑,还是我魂牵梦绕的根脉,更是我挥之不去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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