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千里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李后主《浪淘沙》
蒋勋先生在书中写到,“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这个句子的宗教感和哲学感可能是最强的。”
“我觉得它可以用来做任何一种生命形式的告白。”
恰逢清明,随手翻书又遇这首词,昨天友人发个段子给我,大意是:几十年后一人一个坑,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怎样的高科技什么样的通讯工具都没有用了,别作,珍惜现在。
醒来刷朋友圈又遇一句,“今天最好,别说来日方长”。
清明的惆怅和感伤真是扑面而来,生是偶然,别是必然,死亡就是那一道无法翻越的天堑,这别离,再无转圜,逼我们直视这生。
我不知晓死亡背后是否另有归处,也向来没琢磨过此类问题,只晓得几十年有觉有知的这生一场不过昙花一瞬,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我也从来参不透,只是回头看过去时会生“梦里不知身是客”的落寞和无奈。
想想亲人友人有情人的聚散别离,那些让人爱过痛过欢喜过黯然过却又从来都无能无力不能左右的相遇和走散,对每一宗情感不敢做天长地久的奢望,亦做不好说散就散的准备,像不像一处处梦境?
不知何时梦,不知何时醒,不晓哪一转角相遇,不晓哪一路口别离,更不知是片刻小离兜兜转转会再遇还是一转身就成永别。
有多少来日方长纵成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悲凉,人生若在世一切尚能期待,惟死别决绝又冷漠,你万般情绪都没有归处,得不到分毫回应,真真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们人到三十,能预见的最可怕最凄凉的境况会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好不容易长大,一步步离家,飞离父母身边一个猛子扎进自己的生活里头求生存,父母多被抛在脑后,惊觉的时候他们霜满头,脚步蹒跚,这还好,还尚在,还能聊天说笑共享几顿热饭,还能一慰心安。若日日念来日方长,改天回去,改天再见,改天作陪,亲不会待的,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看时间饶过谁?
亲如此,友亦如此。
不是谁人如何好,我们才要如何珍惜。是人海茫茫,我没遇见他她它,惟独遇见你的珍贵。
亲人不谈别离,惟生死会阻隔,最坏不过会变淡而不会断,友人却不同,如同窗同学这份情,一班三五十同学,可能是上天点将前世因缘要这世结果,赐一段机会亲人般日日亲密相处几年,好了一段缘分,时间一到就就看造化如何,最先学会的就是别离这课。
若缘分还深,会一路走成老友,如大冰所说,“你身边是否有这么几个人? 不是路人,不是亲人,也不是恋人、情人、爱人。 是友人,却又不仅仅是友人,更像是家人。 ——这一世自己为自己选择的家人。”
若缘分不足,一别就成永别,清淡到薄终究如烟消云散,那些过往恍若隔世,即使人还在若情不在,就如同面对的是两个人,过去那人那情再不复得见。
人间情事从来都相聚有时,后会无期,于是,我要,要这一晌贪欢。
现下大约知道身是客了,生死有命,由不得谁肯不肯答不答应,俗话有趣——阎王要你三更死,谁人留你到五更。明天和意外是真的不确定哪个先到,这一场生身,不是客是什么?
本是客身客居这一世,不贪欢要待如何?
蒋勋先生问,“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应该这样执着,那些最深的感情好像也不过是‘一晌贪欢’,因为你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在等着。”
我却觉得,正是因为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才要“一晌贪欢”,尤其是对最深的感情的贪欢。
对父母的眷恋,对祖辈的孺慕,姊妹间的手足之情,亲子间的舔犊之情,以及生命里最重要却又最不稳定的友情,爱情,这种种没有血脉牵连的情缘,因少了几分天然的责任,聚要概率极小的缘分,散起来却是概率极大的必然,若不贪欢,不享尽这一刻相聚的机缘,落到空怅“别时容易见时难”好不哀切。
于我,生要贪欢,不念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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