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清如浅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冷却故人无数。
别时容易见时难,天上人间、散尽繁花千万。
#生死劫
《寒林散记之百仙卷》:“仙者,必入凡间历劫以升阶品,长修为。自仙为上仙,后为神人,升上神。古传:‘愈是撕心之劫数,修为愈长之厚重。’”
睁开眼睛,入目是圆形的帐顶,那细腻的纱帐从帐顶向四周倾泻而下,笼罩在床周,包裹着她。寝殿里飘散着郁芩香,那是她最曾经喜欢的味道,现在闻来,却有些馥郁了。衣衫轻挥,郁岑香灭,萦绕鼻尖的气息让人舒畅了不少。
天窈觉得浑身酸痛,只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又似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纵使万般苦思,终是想不起梦境为何。
许是想得太过用力,脑袋有些头疼。她抬手揉捏太阳穴,呼吸之间,感觉到了体内气息的流转:“这次历劫,修为倒是深厚了不少,这下司命不会再嘲笑我了。”身体有些无力,便继续闭目休憩,脑海中忽地闪过了一个名字,在她触不着的记忆边缘徘徊。手越过脑袋,却不小心触碰到发间的冰凉。她将其拔出拿在手中端详,竟是一支碧玉花簪:“这是......”
此时发簪渐有晶光闪起,那晶光慢慢萦绕在她手间,随后缭绕至她全身,霎那间头痛欲裂,她抱紧了脑袋,在床上翻来覆去,额间汗水涔涔,沾湿了发丝,手却攒紧了那枚簪子。
侍女书和听见动静,急忙赶来,却见她被晶光萦绕,无法近身。情急之下,只能着急叫喊:“神女,神女……”无人应答,“这究竟是怎么了呀…”
她急得直跺脚,正欲去寻人帮忙之时,遇上了恰巧来探望的司命。
司命急欲上前试探,却也被那晶光生生拒了回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看着宫床,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
“书...书和也不知。书和闻见了神女的叫喊声,进来便已是此番光景了。”
司命看了书和一眼,这小姑娘已经慌得不知所措了。
看这晶光,定不是凡物所出。天窈撕心的叫喊在耳边回荡,她欲用灵力探勘,再次被晶光无情弹开。
想着该如何为好,蓦地,晶光却散尽,天窈停止了喊叫。这宫殿突然静了下来。司命嘱咐书和留在原处,自己一步步上前。靠近床榻,掀开纱幔,却见天窈背朝里蜷缩着,凝视着手里紧握的簪子,喃喃自语:“青花簪......”
她试图唤她:“小窈儿,小窈儿,你还好吗?”见她不应,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小窈儿,小窈儿......”
天窈才慢慢转过身来,满脸将干未干的泪痕,看了看她,眼神暗淡无光:“司命.....”声音从喉管慢慢溢出,听了,莫名心疼。
司命在床沿坐下:“小窈儿,你怎么了?”
这一问,她的眸子一沉,满是绝望:“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似是沉吟……
“发生了什么?”司命掩饰了惊讶,探询道。
“你是司命,难道你会不知?”见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司命哑然了。
是的,她是司命,她早就知晓了一切,只是这天地运数,不可泄露,她亦是无奈。
凡历劫仙者,归天庭,过天火重生,忘却凡尘俗事。天窈竟恢复了记忆!她这个司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等奇事。
难道这运薄上都记错了?
司命长叹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对不起,我无法告诉你......”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各司其职罢了。”天窈依旧侧躺着,眼神空洞地定格在一处,手如护着珍宝般攥着簪子,语气冷静得令人害怕。
司命见此,使了个眼色,书和识趣地退了下去。
“小窈儿,你听我说,杀他的不是你,这真的与你无关.....”她努力规劝着,想要让她相信自己。
“有什么差别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辨不出情绪的语气,“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眼睁睁地看着从他心脏喷涌而出的血浸染了他素白的衣裳,那么刺眼......”说到这,眼角滴下了一颗豆大的泪珠,眼圈泛红。
司命看不下去了,生生把她拉了起来,抓紧了她的肩膀:“天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那只是你的一个劫数,你命里必经的一个劫数!”
“劫数吗?”天窈终是有了反应,眼睛慢慢看向她,“他明知道我的身份,明知道我要刺杀他......”说着,情绪终于被调动了起来,泪水奔涌而出,“明明该死的人是我,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为什么......”她捶打着自己,拼命地、发狠地,司命只能紧紧抱住她,让她尽情发泄。泪水不一会儿就沾湿了她肩上的衣衫。
人间劫难,竟能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她的挚友天窈,本是个天真活泼的小神女,爱笑、爱玩……
天帝这步棋,难道真的走错了?
哭了一会儿,终剩呜咽。
天窈无力地推开了她,司命看着她颓唐的模样,委实心疼。
此刻,书和带来了传召仕女,来传口谕:“天帝天后在圣殿召开百仙宴,请神女圣临。”
“百仙宴吗?是啊,他终于一统天地了,是该庆贺.....”语气隐入话中,嘴角一扬,看到的人心里却是一凉,“知道了,你去吧,我随后就到。”
她擦拭了眼泪,将青花簪稳稳地插入发间,不经意间对上了司命的眼睛。那一刻,司命知道,那个小神女回不来了。
现在的她虽然脸上还挂着温热的泪痕,整个人却散发着刺骨的冷意,让她这个挚友都觉得陌生。
她召来书和,发问:“书和,我问你,我当初是怎么回天庭的?”
书和噗通一声跪下:“书和、书和不知.......”
“不知?”语末故意扬起的语调,让人胆寒。她掀起纱幔直直地看向她,“怎么,你想让我把你调去寒乙库历练一下吗?”,那目光似利剑,书和感受到了强烈地逼仄感,惶恐不已,不断地向她叩首:“神女饶命,神女饶命,神女饶命!”
寒乙库,天界极寒之气凝聚之处,且又是极艰辛之处———无论何时,都要忍受极寒,拼命劳作。
“嗯?”又是一句引导性的上扬音,带了些许警告。她侧脸,手指玩弄着纱幔上垂下的丝线,看似漫不经心。司命就这样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竟也感受到了一丝怯意。
“不不,不是这样的,神女。”跪着的书和瑟瑟发抖,“是...是天后将您带回的,嘱咐书和什么都不许说.....否则...否则便将我贬下凡间...”
“原来是天后......”天窈冷笑,抠紧了纱幔,指节泛白,生生要将其抓破了一般,克制着情绪,“我穿回的那件衣裳呢?”
“书和不敢自作主张,收起来了......”书和恐惧得在颤抖,生怕说错了什么,更不敢看她。
“取来。”简单两字,却是不可违抗的气韵。
“你又何必为难书和,她胆子本就小,经不住天后的吓唬才会.....”司命试图缓和天窈的情绪。
“为难吗?”天窈并没有看她,默默起身,赤裸的脚掌接触到大理石地面,有种透心的凉,“我从未想过、为难任何人......”
麻痹了的身心,凉又何惧?再凉、又如何凉得过心……
司命看着她迤迤向前的身影,那双赤裸的脚踝一步一步覆在冰冷的地面上,如此笃定。长衫拖地,单薄的纱衣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这偌大的南薰殿,看上去愈加空旷,如此,竟觉得连呼吸的空气中都掺着一丝凉意。
她倚门而立,抬头仰视,含泪笑言:“是白天啊。我与你相遇那天,是晚上,月色很美……”清泪滑落。
圣殿里,众仙共饮美酒,殿中,更有嫦娥舞蹈助兴。天窈从天而降,冷眼旁观这一切,顿觉虚妄无比。有内官嘹声报名:“显观神女圣临。”嫦娥立刻停止了舞蹈,退到了一边,众仙的视线立刻聚了过来。
据说神女天窈下凡,仅凭一己之力,便为天帝除去了地神潜苍,自此,天帝一统仙、凡、地三界。
彼时天地始成,女娲与伏羲初定天下秩序,由天神与地神分别掌管仙、凡、地三界,凡间疆域辽阔,便交由二者共同掌管。天神便为此刻的天帝穹易,而地神便是潜苍。后女娲与伏羲身归混沌,天神继位为天帝,地神便留于凡、冥之间。
只是这天帝之位,伏羲本欲传于潜苍,无奈潜苍无心权政,便禅让于天神穹易,穹易当上天帝,心中却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更害怕有一天潜苍会回来与他争夺天帝之位,便存了杀念。
后得天师尊否之言:命格属水之神女,方能除去潜苍。
这命格属水之神女,便是他与天后的第一个女儿——显观神女天窈。
他以历练为名,将天窈派至凡间。等天窈长大了些,方才告诉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是他那时不知道,她已将潜苍入心——虽然下凡前已为她拔除了情根,更是自以为万无一失。
这些,都是旧事了。
天窈就这么款步走了进去,纱衣轻飘,面色沉沉。此般模样,颇有神女之范,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众仙不自觉地沉眸揖礼。而端坐于圣殿之上的天帝与天后,凝视着天窈由远及近,感觉也甚是微妙。
穹易目光流转到她的打扮,堂堂神女,未施粉黛,发间也只是简单地缀了一支青花簪不说,还着了一件沾染了血迹的普通纱衣!那血迹太过刺眼,想必已入众仙之目。他压制住怒火,尽量让语气平缓:“天窈,你可知道这圣殿之上容不得不洁之物?为何不着宫装?”
天窈挑眉一笑:“不洁之物吗?你是说这条沾染了地神潜苍血迹的纱裙?”她故意加重了“地神潜苍”四个字,“这不是来向您邀功吗?证明小女问你铲除了异己,从此您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天帝已然压制不住怒意。
“我当然知道。今日这宴席,不也是为了庆贺您一统仙、凡、冥三界吗?”她施法夺过一小仙的酒盏握于手中,“恭贺您实现了天地大一统。”说完她并没有喝下,而顺势一条线倒在了地上,目光灼灼,凝视着天帝。
“你......!”天帝震怒了。
众仙看着这紧张的氛围,更是不敢出声了。
“我怎么了?”天窈轻笑着看向四周,“好了,看来是我把这‘百仙宴’的氛围给破坏了,你们继续,我这个不速之客,还是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向后退去。
“站住!”天帝的声音从高位上传来,响彻了整个圣殿。
天窈并没有回答,背着他,嘴角微微一勾:“如果对于天帝您来说,疆域才是衡量一个帝王功绩的标准,那么恭喜您,如愿了。”声音不响,却正好能让在座的所有人听见。
说完,拂袖而去。
长廊,还是儿时的那条长廊,可现在走着的人,却无儿时的欢畅。没有了西凉的世界,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了。
她竟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接下来,为何而生、为何而活.....蹙眉敛唇,一步、一步,沉如铅、重如石,她,该怎么走......
思绪飘回那年的光阴。
那年隆海大旱,他说自己要外出有事。她知道他是去隆海。只是那时的她,只能装傻什么都不知,却在暗中偷偷跟随他而去。他招徕西海、东海龙王助力,旱灾止,民众只知天帝不知地神,将一切功劳归于天庭。他回来什么也没说,只说此次办事很成功,破例让她陪他喝一杯桂花酿。可事实上,这次天庭并没有助力。
她记得,那次的桂花酿,很甜,很醉。也许此生再也品不到如此的滋味。
他不爱权势,更不爱争斗,但本已高高在上的天帝父君,却以他为患,欲除之以求心安。她不明白,明明云淡风轻,却被视为眼中之刺,为何他就要担此不公?
想着,内心的愤恨愈加强烈,即使眼前是自己的父君,她也无法克制那份恨意。于她而言,她的父君,只不过是一个称号,而她亦不过是他用来除去潜苍的一枚棋子。
潜苍,没错,他是西凉,也是潜苍,而她是如樱,也是天窈。从此,这世间没有如樱和西凉,她要藏起这段只属于她和他的回忆。
“天窈,天窈啊......”声音由远及近,带了些慌忙,随后便是她的手被紧紧地拉住,是天后,“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在圣殿上对你父君那般?”
她冷眼看着自己的母后:“父君吗?”嘴角轻蔑一勾,“恐怕从一开始,我只是他的一枚可以杀死潜苍的棋子。而你,我的母后......”说不出来,强忍眼泪摇了摇头,默默地拨开了她的手,“你们有没有想过,从你们处心积虑让我下凡之时,就可能会失去我?”
天后自知有愧,敛眉沉吟不语。
“好了......明白了......”绝望、到再无留恋......
转身。
“天窈,天窈.......”
喊得再大声,也充耳不闻。
诛仙台边,天窈长身而立。她慢慢将趾尖抵到洞沿,洞里传来的阴阴森气,吹得她衣衫飘扬,更是汗毛直立。她向这漆黑的洞凝神而望,竟蓦地出了一声笑,听着甚是凄凉:“凡人皆想得道升仙,却不知这神仙的世界,也会这般无趣、这般黯淡。”深深望去,“这诛仙台,究竟捆缚了多少仙者,大概这种捆缚,也是一种解脱......”
悄然靠近的身影:“天窈!”她一把被拉离诛仙台,是司命。她抓紧了天窈的双臂,神色凝重。
天窈看着,却回以轻松的笑容:“怎么...你以为我要跳下去?”见司命不回应,眉头深锁担,天窈的笑容也逐渐淡去,“我只是觉得这里,会让我更加清醒。”
司命看着她,真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到唇畔,只化为了一句轻唤:“天窈......”
“天窈这名字,听起来竟极是陌生。”她侧身望着那漆黑的洞口,“只是,我改变不了。”
称谓而已,看淡了,也就这般。
“接下来,去哪儿?”这里,怕是留不住她了。
天窈莞尔一笑,转身拍了拍她,随后便走下了诛仙台,一步、一步......
司命看着她的背影,摊开了手掌,司命薄在手中闪现,那被翻了上千遍的书页,再次呈现在眼前,看着嘴角莫名地上扬了起来......
(未完)
网友评论
想喝一杯桂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