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男人之间你所不能够理解的感情,都有他们自己的理由。
-------这次的故事来自某个朋友,请笑纳。
1
“格老子滴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哈皮……”
宁坤在路边哇哇地吐,我在他身后拍拍拍地拍着他的背,我已然掌握了大酒之后拍吐的技巧:单掌高举,用力向下挥动,平掌着陆,“啪”的一声结束后手掌用力按压住后背,往后背下方用力抚下去,再用力向上抚回来……
反复几次,不由你不吐,恩,除非你还没有大酒。
“你说你一个人瓜兮兮滴跑到隔壁桌和那桌子唯一的妹儿聊天,你想咋子?”宁坤拿过我手中的纸巾,抹了抹嘴巴,一脸愤愤地看着我嬉皮笑脸的样子,“要不是我酒神附体,一人三杯的帮你挡下来,你娃儿现在就只有在桌子底下趴起!”
我点头:“是是是,你说的都是。我就是和人家认识嘛,一句话的事儿,我怎么知道捅那么大篓子?”
“请老子去吃烧烤!“宁坤吼叫。
开车带着宁坤去撸串,一路上宁坤还是絮絮叨叨不停抱怨:“不能喝酒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一路嘿嘿笑着:“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不懂规矩就莫乱整!”宁坤大约是被我的车技晃得有点迷糊,直到在烧烤摊前坐下来之前,一直都在叨叨这句话。
烤羊肉串、烤土豆、烤茄子、烤大蒜……宁坤继续喝啤酒,我喝白开水;宁坤继续咬牙切齿,我嬉皮笑脸;宁坤喝大了继续吐,我继续拍吐……
平时喝啤酒像喝水一般的宁坤真的喝大了,在回程的路上,他像一摊烂泥迷糊在车里,睡着了。
车开到他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我打算把宁坤弄上去,扶着他准备用劲的时候,他说:“莫扶我了,你让我睡这儿……”
于是我没理他,独自站在车边抽烟,难得地看着头顶那片夏天夜里的漫天繁星,心想着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天了?恩,那条是银河,那边是北斗七星,那边是北极星,这里是牛郎星……
烟烧的烫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又浪费了一根烟。
“你带了烟为啥子刚才不拿出来?”天蒙蒙亮,宁坤从车里爬出来,从我手里拿过我新点起的烟,自顾自抽起来。
“今天的星星挺漂亮。”
“漂亮你个头……恩,是有点好看。”宁坤蹲在地上抬头看天,愣神,也被烟烫到了手,又浪费我一根烟……宁坤甩甩手,将烟头掐灭在地上,冒了一句:“就像从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好看。”
我点烟给他:“矫情。”
2
三秋不见,如隔一日……这样的朋友,宁坤算一个。
我们认识的时候,刚踏入初中大门,看着分班表上那些几乎完全陌生的名字,我还在感慨发小的名字虽然在上面,却已经明确搬离我所在的城市,那种由陌生带来的孤独感让本就内向的我感觉到不安全。
我不知道当时宁坤也在我身后看着分班表,当我走进教的时候,宁坤拍着我的肩膀冲回头的我说:“你也在这个班啊,刚才我看你在那边看分班的。”
我对那种自来熟的人总是显得不知如何应对,憋了半天丢出一句:“哦。”
我当时所在的初中,并不算多么好的一个学校,加上所在的班级更是平庸,所以我们像极了被散养的一群野草,胡乱生长着。这种环境下,农作物总是容易被野草抢走养料,除非自己就长成野草。我就是试图自己长成野草的那种人。
在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中,我长得瘦瘦小小又性格内向,是那种看起来就最容易欺负的人,所以校园混混们在开学第二天就把我堵在了巷子里。
“把钱拿出来。”后来我知道这打头的人是校园一霸,人称阿辉。面对他的问题我摇头,身上真没带钱,阿辉摘了我的校牌,“拿钱来换!”
我也不知道拿来的勇气,伸手抢过校牌推开挡路的小喽啰就跑,身后阿辉反应几秒后也一路追来,却冷不防飞来几块石头砸中了大腿,一团慌乱中我顺利跑远。
宁坤手里还拽着一块石头跟在我的身后,笑着说:“你还敢跑,可以哦……”
“你也敢砸,可以哦……”
“我能打,怕什么?”
“那你不一起打?”
“他们人多,今天先跑了算球……”
后来这架,还是打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巷,还是熟悉的阿辉……2V6,打了不到五分钟,宁坤按着阿辉每一拳都往太阳穴招呼,嘴里喊着:“来啊,来啊,再来惹我们啊……”
阿辉求饶,于是我们不打不相识,去眼镜店赔我打架中弄坏的眼镜时阿辉说:“没见过你们这样打架不要命的,一个是不要自己的命,一个是不要别人的命……”
我是前者,宁坤是后者。
3
我们和阿辉形成了某种若即若离的联系,于是整个初中,我们都过得兵荒马乱的生活,我这颗农作物彻底长成了杂草,打架、旷课基本成为日常活动,经常性地出没在当时刚刚兴起的网吧之类的场所。
唯一让我稍微区别于杂草的是,即便如此,我的成绩并未见的下降。说我是天才也好,说学校本身就太渣也罢,总之实际情况就是,我稳稳地在班级前十名徘徊着,整个初中三年都是如此。
宁坤经常喜欢对刚认识的小混混说:“我们这些个以后混来混去怕是都没得我兄弟混的走,他那个脑壳是好用的很,新课本他就随便扫一扫丢一边,一学期下来还是那个好成绩。”
我不置可否,只是自己也习惯了这种浪荡却成绩优秀的人设,好像我就该那么聪明,就该打架不要命。
在古惑仔影响下的年代里,随着年龄增长,我们打架的对象也渐渐变化,步入高中后,冲突从校园走到社会,赤手空拳也演变成械斗……
高一那年某个秋天的夜里,我和宁坤在学校操场看台上相互给对方那被钢管留下乌青的后背擦药,宁坤问我:“你娃现在成绩好像不得行了?”
“高中的东西和初中还是不一样了,要稍微多花点时间。”我满不在乎。
“你接下来都去好好学习,莫跟到我们耍了。”
我不置可否,即便背包里的试卷上分数已然掉落到三十多分。
我心里清楚这样的成绩拿回家去,是要被父亲打断腿的。宁坤比我更清楚,我父亲是咱们镇上出了名的老中医,擅长骨科,一双手可以肉掌拍钢钉,再加之对人体骨骼认知清晰,招招错骨分筋,十个我们俩在他面前都不够看的,宁坤从来到我家都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对我父亲毕恭毕敬。
“你和我们不一样,晓得不?”宁坤拿掉我嘴里的烟,自顾自抽着。
我从兜里取出烟盒,空的,发出一声不满的鼻音:“有啥子不一样的?”
宁坤靠着操场边看台的铁栏杆,望着漫天繁星,吐出一口烟雾:“我也不晓得为啥子进了学校就觉得你不同,就好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你就有那种发亮的特质,每次干架我都生怕把你娃儿整坏了,不自觉地就想保护你,我也不晓得我这个人是啷个了。”
“你莫是爱上我了哦……”我调侃,宁坤那天在星空下的眼睛明亮的滴水,转过头看我的眼神让我莫名的鼻酸。
“我们一起的好些个人啊,你看阿辉他们,还有我,哪个不是普普通通就像这数不清的小星星一样?你不同,我每时每刻都自豪和你成为朋友,却又每时每刻都希望你消失,不想你出现在我们的活动中。”宁坤向着空中弹飞快要燃尽的香烟,那红色的火星划过空中,恰巧一颗流星飞过,耀眼而夺目,随后一颗两颗三颗四颗,无数颗的流星扫过,在那场我们无意中碰上的流星雨中,我们默然无语,等到星空中安静下来,我们已经冻得不成样子,哆嗦得像两个二百五。
4
随后的每一次干架,宁坤都刻意避开我,包括那一次。
“今晚期末考试,和桥头那帮家伙干架的事儿,你别去了。”宁坤知道那是一场恶战,我不可能不知道,终究还是得和我说一下,看着我不开心的样子,他拍拍我,“两三个月你也没有出现了,现在打架套路已经变了,你不适应。”
“我做得快点,来收个尾还是要得的。”我说。
“看你嘛……”宁坤临走前丢给我一包烟,走了两步后回头,又丢给我一个打火机,“我怕今天干架整落了,你帮我存着。”
我看着手里那个宁坤最爱的银色的ZIPPO,默默点头,没来由的心慌。
当天的考试,我做题做的很快,过了可以交卷的时间,我就将完成的试卷匆匆丢上讲台,在老师和同学们诧异的眼神中逃离。
等我来到那约战的大桥附近时,远远的就能看到警车、救护车闪烁的车灯和嘈杂的声音。
“哦哟,听说前面桥上干仗,死了人哦。”
我心里一紧,四处找寻宁坤的身影,只看到看热闹的人群和忙乱的警察……
当天夜里,我在宁坤宿舍的床上躺了一宿,没有等到宁坤……
第二天,我匆匆完成期末考试的最后两门,跑到公安局附近打听,确认宁坤没有被抓起来,也打听到,并没有死人……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宁坤打通了我家的电话,告诉我他跑了,在外面挺好的,让我去帮忙照看好他叔……我喊他回来,没有死人,不用担心,他却挂了电话。
梦中惊醒,冬天的夜里我一身透汗,天亮后赶到宁坤叔叔家里,给这个年近古稀,从小抚养宁坤长大的叔叔留下两百块钱后离开,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往后多年,没有宁坤的丝毫消息,他仿佛消失了,又仿佛没有存在,我只有在每个月跑去看他叔的时候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存在过,他叔叔终究是知道他跑了,他已经年迈的不知道怎么办,而有我每个月去,他也算心安。
那次期末考试,我年级倒数,理所当然地在家里的院坝上跪了一夜,迷糊中我似乎又看到满天的流星雨,又听到宁坤说:“你娃儿和我们不同。”
天亮,父亲起床在院坝里打完一套拳,收功的时候背对着我,问:“改不改!”
我沙着嗓子喊:“改!”
斩钉截铁。
5
人生本无定数,这飘来荡去的旅程,该重逢的终究会重逢。
那年我背着吉他拖着半箱衣服半箱书前往大学报到,一夜颠簸在成都火车站出站,我因为行李笨重弄坏了滚轮,只有慢慢吞吞拖着沉重的箱子地走在人群最后,朦朦的晨光中有警车闪烁,不远就能看到学校接新生的横幅。
我走到近前和接新生的师兄验明正身后,师兄示意我自行上边上一辆大巴车,等待满员发车。我在车斗里放好行李,犹豫着吉他放车斗里怕是要被翻来倒去的其他行李弄坏时,司机师傅下车,说:“你娃背着的东西不放下面,带上去自己抱到!”
我转头,愣住,眼前是那张我念了两年的脸,除了多了些络腮胡子,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放下吉他上前将同样愣神的他掀翻在地:“格老子滴……”不争气的鼻酸让我本来想重重落下的拳头变得无力,后面那些骂娘的话也没能跟出来,终究只憋出一句:“还钱!”
宁坤和我终究是重逢了,他们群架的当晚,钢管全换成了砍刀,没几分钟就有多人血溅当场,没有真的见过大出血的宁坤有点傻眼,在“砍死人了警察来了”的呼喊声中夺路而逃,在某些狗头军师的授意下远走他乡避避风头……
“所以你个哈皮就真的走了?”在成都九月的清晨,俩大男孩坐在校车边的地上,我不停地骂宁坤,他只是不停地笑:“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照看我叔的。”
我一拳锤在他胸口:“一个月一百,两年,自己算算,我攒点生活费容易么?”
宁坤挺胸:“以后坐我的车,免费!”
我又一拳锤在他胸口:“那还不是学校的?”
宁坤再挺胸:“不是,我自己有车,今天是朋友让我帮着开。”
我再一拳锤在他胸口:“那你不回去看你叔?”
宁坤继续挺胸:“回,明天就回!”
……
把接新生的师兄师姐们看得一愣一愣的……
随后的日子,宁坤带我逛他所知道的花花世界,我带宁坤混迹我所能及的教室和图书馆,他带我认识成都地上地下的江湖朋友,我带他认识书籍里外的甲乙丙丁……
更多的时候,我们会面对面坐着,他喝他的酒,我饮我的茶,他看他的手机,我读我的书。如此消磨半天后,互不招呼,各自起身离去,没有丝毫尴尬。
请你相信:
我说的一切,都是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