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光板板从部队转业回来时,头还抬得老高老高的。他在部队是通讯兵,转业到地方时进了一家不错的单位,厂子效益好,家光板板跟了沾光,每回发了工资,他喜欢到村口小卖部买上一条好烟,然后在大家羡慕眼神的包围里,动作优雅地撕出一包,分发给在小卖部打牌、扯谈的每人一支,然后自己再悠闲地点上一根,倚在店门口吞云吐雾,那神情俨然像个镇领导。
到后来,每逢看到家光板板喜气洋洋地朝小卖部走来时,就会有人喊他:
“家光,又发工资哩啊?”
“是呢!”
“板板,今天来条么咯烟?”小卖部老板六毛砣对他一脸媚笑。“板板”两个字在合欢村这一带念第二声,从六毛砣嘴里吐出来,那是格外地韵味,只见他拉长了气儿,扬得老高老高的。家光板板听了,好比自己坐在四人抬的大轿里,一摇一摆呢,舒服!他家光板板喜欢的就是这劲儿。只见他掏出票子往六毛砣眼前一摆,“和上次一样的!”
六毛砣麻利地拿出他要的牌子烟,末了不忘主动给他撕出一包来,又掏出火机,弹出蓝色的焰来:“板板,来,你先点一根。”
家光板板享受着合欢村小卖部老板的星级服务,心情很是舒畅,他和以往一样,每人发一根,打牌的纷纷伸过手来接,边接边道谢,有的把烟夹在了耳朵上,有的则直接给点着了,店子里一片欢乐祥和。家光板板感觉良好地站一边和大家开着玩笑,瘦脸上的肉变成了一个个向年扬的括号。最末了,他把烟收拾妥当,夹在腋窝里,头昂得老高,挺着笔直的瘦腰杆走了。小卖部到他家里有两条路,抄近路没几座屋,那点远的要绕,但房子多,他喜欢舍近求远。
家光板板看对象很挑剔,一般的长得矮的,或是丑点的,他都是从鼻子里哼气,没把人放眼里。一些媒人知难而退,有人在背后议论:“不就是有几个钱嘛,难道还是朵通花?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家光板板也听到过一些,他并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日子水一般淌过,这家光板板左挑挑,右选选,直到三十岁那年,才终于把个人问题解决。那是第二十个相亲对象,妹子长得高挑,关键是皮肤白,一双大眼清波流转。家光板板瞟着那姑娘高耸的胸和细细的腰肢,在心里比划着,他暗暗激动:这么多年了,他妈的没白等!那段日子,家光板板脸上的喜色,和天边的霞光一样,映得他那乌黑的面庞暖洋洋的一片。小卖部里,他的身影晃得更勤。
家光板板的喜色,随着他第一个女儿的降生,慢慢淡下来。那妹子刚生下来时,粉嘟嘟、肉乎乎的,人见人爱。但家光板板却板起个脸,别个恭喜他,他就恨恨地:“喜什么喜,养个倒贴的!”也不管人家脸色变没变。
妹子长到半岁,发起高烧,起先家里人没在意,按农村土方扯草药熬水喂,不奏效,又跑去卫生院打针,打到第四天,眼见她面呈紫绀色,眼睛还翻起白来,便慌了,急匆匆抱了坐小四轮往县医院赶。没曾想,就是这么短短几天,好端端的一个娃烧成了癫痫。开始时村里人都以为脑膜炎不会有什么大碍,没想到,这阿丽妹子还是留下了后遗症,直到有一天,她在床上突然口吐白沫,手脚抽搐起来,吓得人不知所措,大家才意识到,这娃算是残了。家光板板的老婆香姑娘急得面如土色,抱了孩子像乱头苍蝇一样到处求方,土方洋方各种方,就是不对症。家光板板眼睛里的光,开始像落到西山的太阳一样,慢慢冷下来,渐渐竟成灰的了,有时你在村里远远地看见他,那目光像是雾一样,散而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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