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北伐略成进中原 小商桥英杰殒命
绍兴十年,金兀术分四道入侵。前锋迫近顺昌,时有宋将刘琦驻守。召诸将计事,皆曰:"金兵不可敌也,请以精锐为殿,步骑遮老小顺流还江南。"锜曰:"吾本赴官留司,今东京虽失,幸全军至此,有城可守,奈何弃之?吾意已决,敢言去者斩!"惟部将许清号"夜叉"者奋曰:"将军奉命副守汴京,军士扶携老幼而来,今避而走,易耳。然欲弃父母妻子则不忍;欲与偕行,则敌翼而攻,何所逃之?不如相与努力一战,于死中求生也。"议与锜合。锜大喜,凿舟沉之,示无去意。置家寺中,积薪于门,戒守者曰:"脱有不利,即焚吾家,毋辱敌手也。"分命诸将守诸门,明斥候,募土人为间探。于是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争呼跃曰:"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时守备一无可恃,锜于城上躬自督厉,取伪齐所造痴车,以轮辕埋城上;又撤民户扉,周匝蔽之;城外有民居数千家,悉焚之。凡六日粗毕,而游骑已涉颍河至城下。壬寅,金人围顺昌,锜豫于城下设伏,擒千户阿黑等二人,诘之,云:"韩将军营白沙涡,距城三十里。"锜夜遣千余人击之,连战,杀虏颇众。既而三路都统葛王褎以兵三万,与龙虎大王合兵薄城。锜令开诸门,金人疑不敢近。
时顺昌受围已四日,金兵益盛,乃移砦于东村,距城二十里。锜遣骁将阎充募壮士五百人,夜斫其营。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见辫发者辄歼之。金兵退十五里。锜复募百人以往,或请衔枚,锜笑曰:"无以枚也。"命折竹为嘂,如市井儿以为戏者,人持一以为号,直犯金营。电所烛则皆奋击,电止则匿不动,敌众大乱。百人者闻吹声即聚,金人益不能测,终夜自战,积尸盈野,退军老婆湾。
兀术在汴闻之,即索靴上马,过淮宁留一宿,治战具,备糗粮,不七日至顺昌。锜闻兀术至,会诸将于城上问策,或谓今已屡捷,宜乘此势,具舟全军而归。锜曰:"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缓急之用,况已挫贼锋,军声稍振,虽众寡不侔,然有进无退。且敌营甚迩,而兀术又来,吾军一动,彼蹑其后,则前功俱废。使敌侵轶两淮,震惊江、浙,则平生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众皆感动思奋,曰:"惟将军命。"
锜募得曹成等二人,谕之曰:"遣汝作间,事捷重赏,第如我言,敌必不汝杀。今置汝绰路骑中,汝遇敌则佯坠马,为敌所得。敌帅问我何如人,则曰:'太平边帅子,喜声伎,朝廷以两国讲好,使守东京图逸乐耳。'"已而二人果遇敌被执,兀术问之,对如前。兀术喜曰:"此城易破耳。"即置鹅车炮具不用。翌日,锜登城,望见二人远来,缒而上之,乃敌械成等归,以文书一卷系于械,锜惧惑军心,立焚之。
兀术至城下,责诸将丧师,众皆曰:"南朝用兵,非昔之比,元帅临城自见。"锜遣耿训以书约战,兀术怒曰:"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力破尔城,直用靴尖趯倒耳。"训曰:"吾非但请与太子战,且谓太子必不敢济河,愿献浮桥五所,济而大战。"兀术曰:"诺。"乃下令明日府治会食。迟明,锜果为五浮桥于颍河上,敌由之以济。
锜遣人毒颍上流及草中,戒军士虽渴死,毋得饮于河者;饮,夷其族。敌用长胜军严阵以待,诸酋各居一部。众请先击韩将军,锜曰:"击韩虽退,兀术精兵尚不可当,法当先击兀术。兀术一动,则余无能为矣。"
时天大暑,敌远来疲敝,锜士气闲暇,敌昼夜不解甲,锜军皆番休更食羊马垣下。敌人马饥渴,食水草者辄病,往往困乏。方晨气清凉,锜按兵不动,逮未、申间,敌力疲气索,忽遣数百人出西门接战。俄以数千人出南门,戒令勿喊,但以锐斧犯之。统制官赵撙、韩直身中数矢,战不肯已,士殊死斗,入其阵,刀斧乱下,敌大败。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余。乙卯,兀术拔营北去,锜遣兵追之,死者万数。
是役也,锜兵不盈二万,出战仅五千人。金兵数十万营西北,亘十五里,每暮,鼓声震山谷,然营中喧哗,终夜有声。金遣人近城窃听,城中肃然,无鸡犬声。兀术帐前甲兵环列,持烛照夜,其众分番假寐马上。锜以逸待劳,以故辄胜。时洪皓在燕密奏:"顺昌之捷,金人震恐丧魄,燕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故议者谓是时诸将协心,分路追讨,则兀术可擒,汴京可复;而王师亟还,自失机会,良可惜也。
由是,高宗令岳飞驰援。飞乃遣王贵、牛皋、董先、杨再兴、孟邦杰、李宝等,分布经略西京、汝、郑、颍昌、陈、曹、光、蔡诸郡;又命梁兴渡河,纠合忠义社,取河东、北州县。又遣兵东援刘锜,西援郭浩,自以其军长驱以阚中原。密奏帝曰:“北伐之机,时难再得。趁其空虚,袭其重镇,一战可复汴京,再战可捣黄龙。王师北上,机不可失焉。”帝回书:“谨慎行事,切莫孤军深入耳。”未几,所遣诸将相继奏捷。大军在颍昌,诸将分道出战,飞自以轻骑驻郾城,兵势甚锐。
兀术大惧,会龙虎大王议,以为诸将易与,独飞不可当,欲诱致其师,并力一战。中外闻之,大惧,帝诏飞审处自固。飞曰:"金人伎穷矣。"乃日出挑战,且骂之。兀术怒,合龙虎大王、盖天大王与韩常之兵逼郾城。
其子岳云请战,飞曰:“儿有何能,可灭巨敌乎?”云曰:“爹爹教习,早已精熟。岳家枪法,招招式式,成竹在胸;岳家拳法九要论,日夜揣摩,皆参悟要领矣。”飞斥曰:“汝休要自满!须知劲敌久经贯战,当用兵法破也。”云曰:“请爹爹示下!”飞曰:“拐子马,铁浮屠,乃善战铁骑,非等闲可破之。先师所授,‘平戎万全阵’、‘六花阵’,皆不可用也。”云曰:“可命士卒手执麻扎刀、提刀、大斧等长械,勿仰视,第斫马足。”飞曰:“尚不足以败敌军耳,当以‘撒星阵’,配合背巍军、游奕骑而破之。”云曰:“谢爹爹提点,儿已明晰。”飞又戒之曰:“必胜而后返,如不用命,吾先斩汝矣!”
且看那小将岳云,率五百背嵬军突入敌阵,布撒星之法,什什伍伍,恍如列星,忽聚忽散,分合无常。敌精骑一万五千,贯索重甲而来,云则令军人分为数十簇,敌骑一冲,宋兵散而掩蔽;敌骑掠阵回,云则聚众以突,宋兵皆持长械,专斫马足。拐子马相连,一马仆,二马不能行,金军遂大乱矣。
云执八十斤重铁锥枪,上刺人、下扎马,往来冲突,直杀得浑身是血,容貌亦不复辨识。兀术观之,大恸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胜,今已矣!"
愤甚,益增兵。岳飞时出视战地,望见黄尘蔽天,杀声动地,遂亲率四十骑突战。都训练霍坚,揽辔头而止曰:“相公为国重臣,安危所系,奈何轻敌!”飞急,用马鞭而抽之,喝曰:“非尔所知!”乃跃马驰突,左右开弓,箭无虚发。宋军将士见之,士气倍增。
又令杨再兴率游奕骑三千,前后拦腰而击。再兴冲入敌阵,欲擒兀术,不获,身被数十创,犹杀数十百人而退。此役,金军一败涂地,尸横遍野,乃狼狈溃逃。
是日,岳飞奏捷书云:“今月初八日,探得有番贼酋首四太子、龙虎、盖天大王、韩将军亲领马军一万五千余骑,例各鲜明衣甲,取径路,离郾城县北二十余里。寻遣发背嵬、游奕马军,自申时后,与贼战斗。将士各持麻扎刀、提刀、大斧,与贼手拽厮劈。鏖战数十合,杀死贼兵满野,不计其数。至天色昏黑,方始贼兵退,那夺到马二百余匹,委获大捷。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转而,飞谓云曰:“贼屡败,必还攻颍昌,汝宜速援王贵。”遂以杨再兴三百骑为开路先锋,及至小商桥,果遇金军,兀术益兵十二万,并力复来。
再兴毫无惧色,慷慨而言:“然以公论,吾等军人,为国为民,效命沙场,马革裹尸,死而无憾矣;然以私论,岳候待吾甚厚,不以贼而视之,吾自当感激涕零,效死以报。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尔等何不死命以战乎?”话毕,奋不顾身,当先冲入敌阵。兀术胆怯,令全军放箭,万矢齐发,如骤雨倾盆。可怜杨再兴连人带马,射得如柴蓬一般。而后获其尸,焚之,得箭镞二升有馀。
后人有诗吊之曰:
东南一棒天鼓响,西北乾方坠将星。
未曾受享君恩露,先向泉台泣夜萤!
却说那三百骑,无一人撤走,皆拼力厮杀。未几,岳云、王贵两军至,前后夹击。云以骑兵八百挺前决战,步军张左右翼继之,杀兀术婿夏金吾、副统军粘罕索孛堇,兀术遂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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