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物在人生的重要时刻中出现,于是往往就被当作了标记人生的节点。就比如说一个人住在江边,那他一定有许多关于汽笛的回忆;一个人住在闹市里,那么早晨集市的嘈杂声一定对他有特殊的意义。这样的记忆经久不衰,会在遇到这种事物时反复想起,像被擦拭的银镜一样愈发光亮如新。
一
不知为什么的,小城的人们钟爱木棉。三四月里,火红的木棉独树一帜,在其他树木的嫩芽中凸显出来,像聚光灯下的红衣女郎一般引人注目。
阳光下,艳红的花朵有着惊人的冲击力,亮得过分也红得乖张,让人难以直视。有时在细密的春雨中,木棉花才收敛了她的性情,显出深沉而神秘的模样。
儿时的我常在父母亲工作的地方玩耍,院中有不少木棉,全都是比我年纪还大的老同志了。自大院落成时,她们就默默地立在这,可以说是陪伴了大院数十年,那根已扎得足够深,任何自然力量都不能使其分离。她们已然是大院的一部分,不能够再分割开了。
那时的我总试着用手围住一棵木棉,但就算是院子里最矮小的一棵我也不曾做到过。我很想再有机会去试试能不能做到,毕竟木棉树肯定不如我这些年长得快。
后来单位搬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也再没有机会尝试这样做了。
二
其实爱种木棉的不仅是小城人民,父亲家乡的人也乐于在建校之类的时候栽下几株木棉。
仰望一中的木棉树时,我总免不了有种错觉,觉得是父亲在仰望木棉树。虽然我一次也没到过父亲的母校,但在我脑海中惠来一中就是汕头一中的样子。也许父亲也曾在木棉树下被花朵砸到脑袋,也许父亲也曾在五月初的时候把棉絮吸进嘴里……
惠来是个乡下地方。在我的印象里,这里一如书里描述的农村一样。村镇间的土路两旁有些旱地,丘陵上长着野草。黄色的土壤总觉得不像是会出现在南方的景象,反倒是来到了陕北还是关中。
然而,这样一片与肥沃不沾边的土地却养活了不计其数的人民。
过年时惠城里的街道水泄不通。我还亲眼见到过一辆人力三轮车载了一大家子人,车夫粗壮的大腿快要踢到我的肋间,车夫一甩头,撒了我一身的汗珠。
汕头与惠来不过是数十里的距离,我却从没想过亲眼见证一下那些父亲曾朝夕相处的木棉。
现在我与惠来一中的距离是1685.1公里。
三
高中的时候,我在木棉花开的季节认识了一个姑娘,其实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有关木棉的事情,只是我自己擅自地将她与木棉相联系罢了。
那一天我被邀去了同学的生日聚会。现在关于那场聚会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再记得蛋糕的气味,不再记得我们唱过些什么歌,不再记得寿星收到了什么礼物。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的目光撇了那个女孩子很多次,越看越心生欢喜。
再之后我们发了不少信息,通过许多次电话,甚至还交换过几次信件。
在这个年代还觉得信件有特别温度的人并不是特别多,所以说这可能是我们两人唯一怪到一块去的地方。在不断寻找自我的青春期里,觉得自己是个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这能帮助我们找到自己在世间的位置,不至于像浮萍一样四处漂浮。
最能吸引怪人的当然是相似的怪人了。
我母亲曾怀疑我在写情书,但那确实不是,我们的关系只亲密到了棉絮乱飘的五月。她觉得我和她的怪不大一样。
有时候也是距离产生美,她跟我最初的想象也有越来越多的不同,我更喜欢的还是幻想中的那个怪人。
就像落地而没有发芽的种子一样,最终也没有等来一场豪雨。
四
我特意问过了,北京没有木棉。
人思念家乡的原因有很多,但绝不是因为家乡的环境有多好。山里人思念山里的晨雾,海边人思念海边的海风,每个人思念的都是不同的地方。
走在我生活过十年的长平路,我看到的与别人都不同,也许某处的地板砖上我在那摔了一跤,走多两步又能看见我和同学一起等车的地方。有时回忆是立体的,看到景物的同时,声音和味道也会跑到脑子里。放学回家要走的路上,我总能闻到肠粉的香味......
我想看木棉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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