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受了感应,连打数个喷嚏,正躺在无相圣殿的床上安心静养。
风水爻再次熬了汤药,端碗坐到他床前,大喊一声:“喂,呆子,起来喝药了。”
云游一惊,倏地自床头坐起,缩至床角,骇然道:“怎么……怎么又是你?”
多日来云游虽对她畏惧不减,但处久了也便习惯下来。
风水爻本性并不坏,只是对于俗世中人成见颇深。然知是自己误会了他,且他亦是外公恩人,是以对其失手造成的外伤自责不已,这才会亲自喂药以示补偿。
风水爻见云游反应甚是厌恶,却也耐心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也不喜欢你,若不是这外伤是因我而起,我才懒得伺候你。一码归一码,你救了我家风老头,现在算是扯直了。将你伤治好后便两不相欠,然后你就得立刻马上的滚出我们水星城。休想打这里任何人和东西的主意。”
云游心想,你还猜对了,我小人小张仪既然来了,又怎能空手而回?当下心中还有许多疑团,可要克服对她的畏惧,转即嬉皮笑脸道:“姑娘生得楚楚动人,何以这副妆容示人?难道也是像那风老头一样只为让人害怕?”
风水爻一愣,见他笑脸相迎,放下药碗抚了抚五颜六色的发辫,侧头挑眉,奇道:“我这样打扮不好看么?花花绿绿的就像各色各样的小蛇,多美啊。我在这多年都是这样打扮的,从来也没人觉得不妥啊。”
云游见和她打开话匣,上下打量道:“可能是我们中原人士的审美和你们水星城的差异有点大的缘故吧。以姑娘这姿色,若是换一个得体的妆容,决计不在中原任何女子之下。”
风水爻忽地哈哈大笑,已然忘了他们之间的过节:“你这人,转变怎么这么快?方才还怕我,现在却厚颜无耻的夸我,是不是你们中原人士都像你这般油嘴滑舌的讨人喜欢?”
云游这随口一说,万不料这赞美之词不仅在俗世受用,放在这世外桃源的水星城中也是凑效。只是他也绝无奉承之意,纯是发自肺腑之言。
“姑娘说是讨人喜欢,而若在仁人君子之前,必说我是轻薄小人之言。非在下转变之快,不过是实话实说,不吝啬溢美之词而已。”
风水爻久居水星城,却也无人这般夸赞过她,水星城百姓全无善恶美丑之别,是以对于她的打扮也从不作任何评价。
云游说完,只见她格格大笑,忽地凑过头来,在云游脖颈间以鼻探息,闻了闻。
这一怪异举动让他不自觉的头向后一仰,奇道:“姑娘这是何意?教人难为情。”
岂知风水爻忽地又探手抚在了云游胸口,摸了摸,微笑道:“还好还好,你不是。”
云游一脸惊恐,料想此该也是水星城的风俗,对外人示以热情之意。只是这未免太也热情了,若然我是女子,岂不是成了非礼?怎么我他妈是一男子就成理所应当了?
风水爻摸完又是“啊哈哈”一笑,这笑声让云游起了一身鸡皮,失声道:“你姓甚名谁?什么毛病,怎这般古怪?”
不意风水爻学着他口音回道:“你姓甚名谁?什么毛病,怎这般古怪?”
云游只觉这疯丫头的行为让人摸不着头脑,连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莫非脑子不正常,心下不禁有些同情。
“你这人好生无礼,问姑娘名字怎么跟审问犯人一样?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是我什么人?”
云游这才恍然,原来是适才自己被她的怪笑声给吓慌了神,以致问话很是唐突才让她反唇相讥。
当即右掌贴左手背,恭恭敬敬的向她一揖到底,郑重道:“晚生小张仪,拜过姐姐,不知姐姐可否见告芳名,以泽在下俗耳。”
风水爻见他学着书生行礼,不禁“噗嗤”一笑,心想果然是个书呆子。起身背手道:“这还差不多,姐姐本名风水爻,又名宝宝,圣君风千千也就是那风老头是我外公。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找我。”
云游暗暗发笑,想这姑娘刚才还说自己转变快,不意她自己更快。前几日还凶神恶煞的视作死敌,现在却成了朋友,恩怨只一念间消散,人生大起大落来的实在太快。
其实他们之间又哪里有什么大仇怨,风水爻不过是恼他为中原人士,误会他是欲图不轨才要致其死地。在云游跳下深渊时已然有些后悔,想这人竟如此刚烈,以死明志,哪会是那种小人?
后来又恼他总是惧怕自己,视自己如恶鬼一般。何况这一切本是她自己有错在先,得知云游没有什么图谋还是外公恩人后更是有意和解,只放不下面子而已。
风水爻为人爽朗,恩怨分明,而今听云游主动示好,只道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自然便欢喜的接受了。
见云游一直在那发笑,又有些气恼道:“你笑什么?”
云游摆了摆手,哈哈笑道:“没……没什么,就是这么大个人,叫宝宝也太让人尴尬了,哈哈……”
笑声未去,引来了“啪啪”两巴掌。
“你意思是姐姐不配叫宝宝了?自小而大,千千都是这么唤我的。你笑声充满了侮辱与不敬之意,我容许你再叫一遍,看你是否知道悔改。”
云游被她莫名的转变弄得手足无措,想这丫头喜怒无常,又极其喜欢打人巴掌,心中暗自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巴掌姐”,但不敢明言。转即嘻笑道:“宝宝好,宝宝好。”
若以年纪而论,称这么大个的人为宝宝自是违和,然在魔君眼里,风水爻不论多大都是一个孩子视若至宝。
云游心想为什么名字会因为长大而觉得不再匹配?小翠小红小花难道老了之后就要改为老翠老红老花?那到底从前的我是我还是长大后的我才是我?亦或都不是我?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只是时间短暂察觉不出这细微的变化而已。
用一个名,代替的也只是一时,是以老子才会说,名可名,非常名,道亦是如此。
那为什么过了几十年不见的人会不再认识我,只是相貌变了,我便不是曾经的我?这么说不是有很多个我?这么多个我,必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是真我,那么哪个才是真我?
只有我自己不论怎么变都会知道我是我,这基于的可不是相貌,不恰恰就是那个不生不灭的灵魂么?
一切变化的有形的都将会消散,肉体,相貌这些都不会长久,这些便不是我,只有不生不灭的灵魂才是真我?
他兀自想得出神,风水爻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书呆子,你发什么呆呢?”
云游心神立收,嘻笑道:“没什么,看你生得美。那风老头既然是你外公,怎么你也姓风?难道你母亲也是嫁了位风姓男人?”
风水爻叹气道:“在我出生时便和外公同姓,也是他一手带大的。我父母面也没见过便都死了。”
“哦?这么说来,你也是无父无母的苦命孩子了。”
“苦吗?我并不觉得,我在这水星城长大,这里人人都充满了爱。没有亲疏之见,都把我当自家孩子一样,过得很快乐,又怎么会苦呢?”
云游想到自身,这些年来也全是在奶奶和干娘的呵护教导中长大,心中却也没有失去双亲的痛苦。
若然不是遇到了南山,自己早将父母大仇都抛之九霄云外了,一生无忧,倒是因为这个弟弟平添了许多压力。
仇恨既然是件让人痛苦的东西,可为何却始终有人放不下呢?
风水爻和云游没有仇恨之心自然不会痛苦,哪怕是失了至亲,在良人的引导下亦是没有偏执于仇恨之路上。
相反,南山则痛苦的执着于复仇,这让他心性如何快乐得起来?回首一生,好像只是为了仇恨而活,完全没了自我。
可笑的是将风水爻和云游带来快乐一生的却是人人都惧怕的魔教魔头和默默无闻的老奶奶,以及让人所不耻的妓院老鸨。
而给南山一生活在痛苦之中的,却恰恰是有着济世为怀的普陀山掌门人,济世三姑。
人的私心欲念往往会挂以一个出师有名的正当由头,譬如替天行道,伸张正义,但何为道?何为义?
每个人心中又有每个人的想法,想法多了,道义就多了,道义一多,味道就变了。
“我很好奇,那日我明明是在冰天雪地里,怎么一回到圣殿又和外面世界不一样了?”
云游想到那日在山顶的场景一直心存疑窦,正好向这“巴掌姐”求教。
风水爻格的一笑,甚是自得道:“那山叫做两仪四象山。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们水星城才会有此奇景。”
巴掌姐如是一说,将云游兴致勾了上来,不禁哈哈笑道:“两仪四象山?是那个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么?哈哈哈……你们历代圣君怕是周易看多了吧?”
云游笑声戛然而止,以手遮脸作出防卫性动作。
风水爻也不负巴掌姐的盛名,右手颤颤欲扬,左手抓紧止了下来,忿忿道:“叫你笑,别怪我又给你两巴掌,跟你说了还不信。”
云游见其发怒的模样很是认真,料来此山必有神奇之处。但眼下更让他奇的是这巴掌姐为何那么喜欢打人巴掌。
此话也不好问出口,只能暗示,是以轻轻拍脸,向它示意道:“宝宝,你看我可爱不?”
风水爻也不笨,立明其意,瞪了他一眼,反手“啪啪”给了他两巴掌,怒道:“我教你,要这样打才痛快。”
云游双脸已记不清被她打了多少次了,显然已经麻木,只是有些委屈道:“宝宝为何老这样对我,刚才还说是朋友的。”
风水爻闭目沉吟半晌,开口道:“这是我家的遗传怪病,每代都有几率随机患上一种。我母亲在怀我时被人打了两巴掌,她念念不忘,回到家时便开始见人就打巴掌泄愤,直到我出生为止。
所以我的怪症便是生气时就会不自觉打人巴掌,到后来高兴时也会情不自禁想给人两巴掌。幸好我是在水星城中长大,这里的人对我足够包容,也没人将我视作怪胎。若然是在中原的话,估计早被人打死了。我也很克制自己,但有时还是控制不住。”
云游恍然道:“难怪我看这里的人手里都有一个巴掌大的手套,原是如此。”
“那你也需要一个档巴掌的手套么?”
风水爻望着他鬼魅一笑。
云游迟疑片刻,哈哈笑道:“不用,不用,能得美人玉手的抚爱,那是我小张仪的福份,又怎会以手套相拒呢。”
言罢,云游但觉不妙,可为时已晚,美人玉手“啪”的一声,一巴掌打来。
风水爻格的一笑:“这是赏你的,有一半是主动,一半是被动。你把药喝了,明日我带你上山。”
云游抚着脸,表情呆滞的看着巴掌姐双手背后,开心的跳出门外。
寻思怎么只有一巴掌?小张仪啊小张仪,你怎么如此贱,还渴望这巴掌姐再给你补一巴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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