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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超《红楼小讲》——第二十八讲 怎么写宝玉

王富超《红楼小讲》——第二十八讲 怎么写宝玉

作者: 指间渡石 | 来源:发表于2020-07-01 22:32 被阅读0次

    1.一部《石头记》——后来叫作《红楼梦》,本来就是以宝玉一生的遭逢经历为主体的书,雪芹十年辛苦,百种艰难,费尽精神心血,笔墨才情,所为何事?只为写出宝玉其人而已。那么,他的浑身解数,全副本领,都要为宝玉而施展,为宝玉而运用,此义自无可疑,试看古今中外,不管哪个作家,都必然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地来写他自己最心爱最赞赏的主人公的,雪芹焉能例外?然而,异事就发生在这里。

    照一般情形讲,作家既然竭尽心思地去描写刻画他的主人公,那一定是会把最美好的词句来赞美颂扬他。只有专门以写坏人坏事为主角主题的书,才应另论,如《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是例。可是,曹雪芹却一反常例。他专门以贬笔写宝玉,他对宝玉有很多不敬之词,一部书中几乎尽是说宝玉的坏话。此为何故?岂不令人猜疑?岂不令人诧异?这就颇值得我辈读者齐来思索参详了。

    2.曹雪芹对宝玉的笔法的“基调”是贬词,而并不是赞语。

    3.雪芹的笔又永远不是“单打一”的。他在“众人皆欲杀”之中,却也极个别地忽出一二家“吾意独怜才”的映衬法。据我看来,雪芹用明笔给宝玉也布置了两位知音之人,对之独有嘉评。要问是谁?这就是清虚观的“大幻真人”张道士和“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两位“神仙”,都沾“幻”字的边儿,且都为他讲了几句好话。

    4.清虚观的张爷爷,称赞了宝玉,说他的诗句书法都好得了不得,并为哥儿颇表不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还抱怨他不读书呢?他不单是称赞辩护,而且指出一点要义,经史太君即可证明:就是宝玉的一切,从体貌风神,到言谈举止,都极像他的祖父。——这么一来,事情确实是复杂起来了!

    5.如果你从衣饰上看雪芹如何用它来助写人的神采,那么你会发现有味的“规律”——

    一、男人的衣饰,一字不屑。(严格之至。)

    二、但写女儿,又只重在熙凤、湘云二人。其次是探春。晴雯、芳官,偶予一二特笔。其馀那么多的女流,也不正写一字。(怪不怪?)

    三、宝玉虽为男性,却写他的衣饰,而且是重笔叠笔。(何也?)

    这儿意味深长,你可曾想过?如照拙见粗解,不难明白:雪芹著书不为男子,只传女儿;宝玉虽属于男,但性与女亲,甚异于世俗“浊物”——原系一部书的真正的主人公,故特笔“优待”。女中主角是谁?大家皆认黛、钗。我谓不然。与全书盛衰聚散最有关的女主角是熙凤,而与宝玉最为亲厚、结尾重逢吊梦者乃是湘云。当你咀嚼这内中滋味时,便会若有所悟。

    6.你看看这种“衣纹学”的笔法,是繁是简?是描是写?是吴带还是曹衣?是飘举还是稠叠?我说是他明明用的写法而非描法,却给你一个“工笔重彩”的感受,对不对?他实际“只列名色”,一笔也未“勾”、“描”!

    王熙凤的音容衣饰,到第六回刘姥姥眼中,再现一番风光景象,别人也是没有这例的。——在这儿,你可看见熙凤目中看到的黛玉初来,她是如何的衣妆打扮吗?又为什么一字也无?

    至于宝玉,那在本回就是叠笔——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只这两段,那熙凤与宝玉便活现于纸上了,人人皆如此感觉和谈论。当然,这“活现”的奥秘绝不会只在一张“服饰名色单子”上,起点睛作用的,全在紧跟上的那一联对句——诗。试看京戏中人一亮相,便有“引子”或“定场诗”;在评书中,则一副对句是更常用的手法。好一个“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无怪乎脂砚赞那雪芹的“追魂摄魄之笔”,真是一一点儿不假。

    但请你反问一声:当写熙凤初见黛玉时,可曾提到林姑娘是怎样一个穿戴?完全没有。稍后,黛玉眼中初见宝玉,也是“亮相”大有妙文,而反过来,宝玉初见黛玉,只写她眉眼态度,也一字不及衣饰。你可曾想过:为什么?难道在大家心目中位置最高最重的女主角,倒不需要(不值得)写写她出场亮相的打扮?——而且在所有以后的书文中,也不再多说黛玉的服色。其故安在?

    7.这恐怕就是雪芹对她这个人有一种超衣饰的认识,以为一画衣饰,会把她“框”住了,即“定型化”了,他以为一写她的衣饰会有害无益。此是从作者主观内心而言。若从书的客观布置结构来说,那则是黛玉并不是全书(贯通首尾格局)的女主角,而只是“三部曲”的第一部分的人物(她早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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