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就这样吧!别再打电话来了,我烦了……”
一阵停顿过后,她挂断了电话。
我呆立在原地,她方才的最后一句话,不断敲击着我的耳膜。
难以置信,什么叫就这样吧?就那样啊!
没有原因、可能连起因都没有,为什么就生气了?怎么就要闹到这个地步?
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如果说,女朋友为什么生气了是一道世纪难题;那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惹女朋友生气了简直就是宇宙玄学。
唯一能当作线索的,恐怕就只有那句“我昨晚等了你一晚上,可你什么行动都没有!”
她说的昨晚,是2月14日,情人节。
在昨天,我的确有约她的打算,可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个念头被迫打消。即使如此,我也还是将玫瑰和写有“节日快乐”的贺卡给她寄了过去。
她应该都收到了。可要是收到了,为什么还会说我一点行动没有?
我并没有跟她约定要她等我;她为什么在等我?她要我的什么行动?
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我们在一起快五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形容我是断肠草,优柔寡断,急得人胃疼。有时候我也纳闷,就她那种急先锋般风风火火的性格,是怎么能容忍我长达五年之久?
说起来,我似乎明白了。她要的行动,并不是情话和玫瑰;正是因为我们的恋爱生涯长达五年,或许,她想要的,是把这一段感情升华,或者说,是让这一段感情更趋于稳定。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我怕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我怕我给不了她足够的爱……直说吧,我怕我给不了她幸福。
我得承认,我爱她;可爱她就该给她最好的。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阐述,可是,我真的还没准备好……
“喂!你怎么想的!”
“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陈晓晨!”
这一声近乎破音的直呼其名,吓得我立刻抬起了头。在我抬头的一瞬间,我发现经理正满脸怒气地盯着我。
他攘了攘鼻子,大喊:“开会时间你又溜号!你知不知道你上个月业绩是个负数!有那时间溜号为什么就没时间好好反省!再这样下去你还想不想干了!”
经他一提,我才想起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因为业绩不佳,被经理拉来开会。可美其名曰是开会,透过现象却是批斗。
我不知说什么好,因为我上个月的业绩的确是负数,所以我无言以对,只好选择闭嘴。
“今天,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搞砸了,就给我卷铺盖走人!听到没有!”
不知道是什么运气,使我在一周之内,连续接到了老板和女朋友的最后通牒,这种事业与爱情的双寒冬,让我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
在临把我撵下楼前,经理给我递了张单子,他指着单子上的内容说:“这个,就是你今天要完成的任务,今晚12点前完不成,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我从他手里接过单子。那东西一共两张,上面的是照片,压在照片下面的是照片主人的个人信息。
照片上的是一位戴着白色鸭舌帽,手持高尔夫球杆的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伯。看着照片上老伯慈祥的笑颜,我猜他压根没意识到,在他正毫无防备地欢笑时,自己正在被偷拍吧?
其实,我挺反感他们这样的行为的,因为这样触犯了他人的隐私。可是——我们连别人什么时候死亡都掌控了,那一点小小的隐私,在他们眼里,或许根本就不值一提吧。
根据照片下的个人资料来看,照片上的那位老伯姓李,今年六十九岁。看着他照片上精神饱满的样子,的确令人难以置信,他今天就得接受死亡。
我的工作,其实是被称作“死亡宣判师”的一种职业。而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他们更乐于称呼我们为死神,因为一旦我们出现,就意味着某个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这个人口日渐稠密的时代,很需要某一种职业,来维持人口的平衡。
如果说,我们把世界想象成一辆公交车,每天出生的人想象成上车的人,死亡的人想象成下车的人,那么,整件事情就会变得容易理解。
因为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新生儿诞生,如果该死亡的人没有死亡的话,那么,他就会占据了新生儿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导致世界运行出现问题,造成系统上的漏洞。
而我们——死亡宣判师,与其说是死神,倒不如说是为避免这一漏洞,如同天平上的砝码般维系着生与死之间微妙平衡的存在。
我们不能阻止新生儿降生,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凋零的花朵早些枯萎。而我的工作,就是宣布某些花死期已至,并带领他走向死亡。
来到李老伯家门口时,差不多十点半。
我按了下门铃,距离任务结束还有14个小时。
我还在想,一会儿见到李老伯,该怎样将他即将去世的消息转达给他。
毕竟,有太多人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死讯而变得歇斯底里,大家都不愿死,大家都想活。
在以前,每当我宣布完死讯,要带走某一个人时,他们就哭着喊着哀求我,说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做,说自己还不想死。
每当我看着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遍布泪痕,我就清楚的意识到我有多不适合这份工作。
可故事的结尾,往往是等到下一任死亡宣判师到来时,他们想做的事情也依旧没有做完;而我的业绩表上, 也往往以一个零为最终结局。
我又按了一下门铃。
没人应门。
如果是平时,我会选择等,可今天不一样。
我敲了敲门,门没锁,我走了进去。
在靠近阳台的地方,我见到了李老伯。
他躺在安乐椅上,手里拿了份报纸,穿了一件酒红色的毛线外衣,金框眼镜安然地搭在他鼻梁上。我实在不愿打破这份宁静,可是我还是推了推他,好让他早些醒来。
他扶了下眼镜“你是?”
“死亡宣判师。”我说。
他笑,双眼眯成曲线“我还以为你们是穿着黑色长袍,手拿镰刀的样子呢。”
我说“第一次见我们的人,都会以为我们的打扮是死神。”
“要开始了吗?你动手还是我自己来?”
“不我想您误会了,与其说我们是死亡的实施者,不如说我们是缩短死亡时间的旁观者。”
“那——我是怎么一个死法?”
“尊重您的意见,如果您选择安乐死,我身上有药。我的工作其实是亲眼见证您的死亡并依照遗愿为您安排后事。”
“也就是说我还有时间?”
“对。”
“那,你能帮我写封信吗?”
“可以,写给谁?”
“写给,就写给孤儿院的小虎吧。我口述,你记录。”
“小虎,你好啊!我是李爷爷。最近还好吗?爷爷要跟你说句对不起,上次答应带你去看恐龙的承诺兑现不了了,你不要生爷爷的气。爷爷啊,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了,你不要想爷爷,你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冷了记得多穿衣服。还有,记得要好好读书,将来啊,就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 爷爷”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对了,你能答应我件事吗?”
“您说,力所能及之内,一定办到。”
“给小虎送信的时候,顺便给他寄些衣服。穷孩子可怜呐!希望今后会有好心人帮衬着点。”
“好的,一定办到。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还可以吗?”
“对,我不想有人在去世前还留有什么遗憾。”
“那么……这样的话,你就带我去R市一趟吧,有家店里的菜快三十年没吃到了,怪怀念的。”
“可以。”
R市,某餐馆内。十二点。
“你做这一行,应该很少有人知道吧?”李老伯问。
“是啊,毕竟是个带来不幸的职业嘛,肯定会招来歧视和非议的,所以干脆不说的好。”我答。
“喂老板,我记得你们这以前不是有个阿苏嘛,炒饭做的一绝,她哪去了?”
“哟!大爷您还知道阿苏看来真是老顾客了。哎,阿苏啊六年前就去世了,病死的。”
“是嘛。”老伯露出没落的神情“故人一个一个离去,就只剩我孤身一个,也难怪,你来找我了。”
“什么?!”餐馆老板扯下毛巾,往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您说他来找您,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死神?!”
“不不怎么会!”李老伯连忙摆手。
“就是嘛,看您慈眉善目的,肯定不会跟那种人勾搭在一起。那些人,不知道是谁给他的权力,就敢枉论别人的生死!就说阿苏吧,她明明是还有救的,可那群人非说她大限到了,活活把她害死了!说真的,我真恨死那群人了……”
我向李老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溜。
在出了餐馆后,我对他说:“您看,不能提的,提了就是这个下场。”
他说:“还真是,提不得提不得。”
“时间还早,要不等会儿喝个下午茶?您请我吃了饭,那茶我来请。”
他迟疑了片刻“既然要喝茶的话,你能不能再带我去个地方?”
“哪里?”
“Z市。”
“Z市?”这次轮到我迟疑了,从这里到Z市起码要三个小时回A市起码要五个小时,可……“非得去吗?”
“也不是非去不可,只不过临死之前不想留下什么遗憾罢了。”
“好吧!”
下午两点,前往Z市的动车内。
“您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去Z市?”
“因为一个约定。”
“约定?”
“差不多在30年前,当时我还住在Z市。当年,我在Z市教书,并且有了一位未婚妻。我本打算在Z市定居过安稳的日子,可没想到人员流动,我被派去边疆支教,一去就是三十年。当年,我觉得三五年便能回调,于是跟她约定说‘答应我,每个周日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茶餐厅里点一杯柠檬茶,也许在将来不远的某一天,你就能在那家茶餐厅里,透过街前的玻璃窗,看到我在街对面看着你。’可没想到……”
“这一去竟是30年?”
“是啊。”
“您觉得她还会在那儿等您?”
“可能吧,但更大的可能是她或许已经结婚生子,搬离这座城市,再或者,都已经过世了……”
“别说的那么悲观。她还在不在去了不才知道的吗?不用那么着急下定论。”
Z市,某街道内,下午四点。
因为不熟悉路,我只好跟在李老伯身后。在跟随他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忽然大喊:
“还在还在!那家店还在!”
我循声望去,在他指尖的尽头,果然有一家店,只不过不是茶餐厅,而是一间咖啡厅。
我说:“都改成咖啡厅了,店长都不知道换了几代,还有可能在吗?”
“你不是说了,在不在看了才知道,不用那么着急下定论。”
我说:“那我先过去看看,要是不在的话,我们就直接回去了,行吧?”
“可以。”
我看了看四周,便向咖啡厅走去。这一带都显得老旧,却没有重建,也是奇迹。
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只有一名服务生样的女生躲在柜台后面擦杯子。
我不太擅长措辞,于是干脆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好,请问最近有老太太一类的人来你们店里吗?”
“你是?”她露出狐疑的表情“私家侦探?”
不是我是死亡宣判师,我差点把这话脱口而出。“对。”
“在调查什么案子吗?”
“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
“有是有,但都不常来。常来的只有一位。”
“是嘛。”
“以前都是每周天来,点一杯柠檬茶,一坐就是一整天,但最近来的比较勤,每天都来。”
我越听越来了兴趣“每天都来?”
“对,每天都来。你看她正好来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典雅端庄的老妇人推门而入,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不影响她大方得体。
我撇下服务员,假作服务员,向她搭讪:
“您好!请问您要点点什么?”
她一脸诧异“你是……新来的服务生?”
“对。”
她安心地点点头“一杯柠檬茶,谢谢!”
“您是在等什么人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前辈说,您以前每个周天都来的,好像在等什么人。”
“是啊,当初答应要等他,没想到,一等就是30年。今天呐,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明天我就要搬走了,搬去和我的儿子一块生活。最近几天呐,我一直有一种预感,预感他有可能会出现,所以我就一直在等他,可到最后,他还是没来。”
老人的眼中满是失望。
“也许,他来了呢?”
“怎么可……”老人抬头望向窗外,一瞬间她苍老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怎么可能,她原本打算这样奚落我吧?可是没关系,我也该识相离场了。
两位老人相对而坐,时隔30年今又重逢。那重逢的喜悦汇同六点半的夕阳一起,将这段跨越了30年的感情,一起镌刻进了时间的画卷。
夜间,11点半。
在车站前与老婆婆依依惜别后,总算在12点前赶回了这里。
“哎,世界这么美好还真不想死啊!你说,我能不能晚点死?”
“您说什么呢?您不是已经接受了吗?今晚死亡。”
“谁说的!我不乐意,我不想死了!”
他开始疯狂逃跑,一时间我竟没有反应过来。我跟在他身后一路猛追,可这街道实在太绕,我根本追不上他。
在转过一个拐角之后,我才发现周围竟越来越熟悉,原来是他家!
当我赶到时,他已在床上躺好,没了呼吸。
药不见了。
在他的身旁,放有一支录音笔,呼吸灯不停闪烁,我打开:
小伙子原谅我,我不想最后死得太寂寞。
我打了电话给殡仪公司,至此,我的工作结束。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老伯的话:
原谅我到死的这一天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如果有可能,真希望下一次,我能早点明白——你的人生可以有不完美的经历,但不可以有遗憾和后悔。
一阵狂风撩动着人们的心弦,几片叶子按耐不住寂寞随风远走,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
昏黄的路灯总是魅力难挡,在这样的早春寒夜,仍吸引了不少它的爱慕者,在它光秃秃的大脑袋下,成群结队。
就连路灯都笑我形单影只,看来这个电话,是非打不可了:
你在寝室吗?
不是跟你说别打电话了吗?不在寝室能在哪?
你还好吧,听说你生病了。
听谁说的?
这、朋友说的。
是不是等我病的快死了,你就好假公济私的来超度我?
怎么会,我就是说来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
给你带点东西。
仅仅是这样的话,那我不需要。
也有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求……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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