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一座有声音的城市:
公交车启动时的呼气声,地铁报站时字正腔圆的温柔女声,交通灯转绿时突然变快的哒哒声,电梯到达楼层时的叮咚声,地下通道大妈们召人投票的吆喝声,小区门禁的刷卡声,老爷爷鼓励孙女快步走时唱红色歌曲的助威声,清晨隔壁住户搬家时的争执声,走到第六层时猝不及防的狗吠声...
尽管我也知道,每座城市都有声音。
甚至,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声音。我认为我离开的那座城市没有声音,只是因为我听不到。而听不到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只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那座我离开的城市,有位骑着三轮车载着一大缸豆腐花四处叫卖的老大姐,深入人心得要列入小城印象。她的全年无休,以及夹着着乡音的一声声“豆腐花啊来”,长久以来已让人熟悉得失去了关注的热情。
仿佛大腿上的一颗痣,你明知道它在那里却从不关心,选择忽视,那么在形而上它就不存在了。这种习以为常是让人失望的,陌生的地方才有风景。正如当我再听到已经听了将近二十年的“豆腐花啊来”的时候,已然不会再有任何想法与感受了。
这个不再有新鲜感的小城不知从何时起在我的世界里进入了禁言模式,我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它亦遵循着自己的节奏不断地完成一些指定动作或推陈出新。只是,我的开心与不开心都与它无关,同时它的繁荣与衰败亦无法激起一丝我内心的波澜。
我与这座小城的关系,从执行长辈定下的娃娃亲,开心过,伤心过,逐渐沦为同床异梦的陌路室友。
我想离开,但绝不愿切断丝缕结发的温存。于是乎,自私地,将其搁置原地,又贪婪地,走了出去。
禁言模式与此同时正式关闭,四面八方的声音重新涌进了我的耳朵。
曾经的小城犹如一潭死水,而我就像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目不识丁的开眼盲人。我并不是没有发现美的能力,只是我已经厌倦使用这种能力了,久而久之竟以为自己从没有过这种能力。于是选择忽视,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巧合的是,我内心的声音,便是走出去了。
到了大城市,我发现美的能力便复活了。
至少,一切对于我来说还是新鲜的,精彩的。我当然不是初次进城,但这次,我真正在这里生活了。不再只是以过客的身份:
我每天挤公交上下班,感受城市的繁华拥堵;
我的一天三顿都和同事们一起在公司附近解决,聊着饭菜的性价比与业绩的高低;
我住在破旧却仍租金高企的小区里,和遛狗的邻里四目相对;
我每隔几天便要穿过人行天桥到达超市,然后扛着10斤的饮用水爬七层楼梯;
不论周遭环境如何,我的心情依然保持平静而愉悦,也可能是新鲜感的魔法还未褪去。
事实上,我也还不肯定这里是否真的适合我,就像离异或出轨后的少妇不敢肯定眼前这位魅力四射的男士就是适合发展的对象。
当新鲜感被消耗殆尽,我是否会变得与在这座城市里打拼了一段时间后不断抱怨的落魄青年毫无二致。抑或找到了肯定的答案,这座让我重新听到声音的城市,正是适合我的、让我无法抽离的归所。
时间会给出回答。
我不后悔,也不期待。路从来都是走出来的,披荆斩棘,四面楚歌,亦步亦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听再多美妙的沿途风景或凶险的猛兽围剿,不如亲身上阵,去看清路的尽头还有路,去证实自己的脚步还能走得更远。
当我离开了那座听不见声音的城市,内心的声音反而越发肯定——与其说大城市的人都比较冷漠,不如说他们习惯收起自己的热情,专注自己的事。
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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