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擦擦吧。”
清冽、带着倦怠的声音蓦地响起。
林妤背靠着墙角，缓缓抬起头，湿濡的眼帘映入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张方方整整的小纸巾，纸色与白皙的肤色自成一体，很是养眼。
再往上，是蓝色校服上有些陌生的清俊面孔，彼时夏日的夕阳穿过树梢照射在他的半边脸庞，渡上了一层辉光。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肤色白得不正常，林妤不敢在他脸上打量过久，她想那目光里应该是带着怜恼或者嘲笑的。
四下无人，这场欺凌事件的几个主导人早已经离开，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情递出这张纸巾，林妤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然后垂眼，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她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一心只扑到学习上，对新转来的同学自然不会有多关注，只知道他是班上新转来的插班生。
她记得，班主任让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只说了一个名字一一陆望。
除此之外，再没多说其它的，他表情很淡，没有表现出对新环境的热情，也没有面对一群陌生人时的腼腆。
看样子，他好像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也是个不爱多说的人，神情总是淡淡的，甚至有些恹。
男生垂眸，看她擦着眼，神色没有任何波澜，淡淡地说了句：“早点回去。”
然后，便转身离开。
林妤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远去，低头看了眼手上泪水沾湿的纸巾，目光定格在脚边水泥缝顽强生长出来的野菊，经过整日的暴晒，有些发焉，像精神气欠佳的他。
她拿起身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将不多的液体沿着植物根茎倒下，很快渗进了表面发烫的土壤。
她站起身，望了望碧蓝的天空，深吁一口气，尽力将自己调整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然后着步离开这里。
宿舍内，林妤打开门便是一阵扑鼻的辣条味，她轻轻皱了皱眉，走到阳台将自己的衣服收下，然后抬手敲浴室门。
“咚咚”两声落下，里面便传来不耐烦的嚷嚷声：“敲什么敲，不知道里面有人吗？”
话落的同时，一阵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林妤果断放下手，走进寝室里。
浴室门经常关着，晚上也不例外，她无法判定里面有没有人，一阵怒声，其他人选择视而不见。
她不合群，独来独往，别人懒得搭理她，有时也是她们不顺心的发泄对象。她将生活过得度日如年，内心不断安慰自己熬过高中也许就好了，可无法预知的未来她其实是不确定的。
有些东西如影随形，即使以后没有这些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并不代表她就能释怀那些羞辱她、揪她头发时的丑陋嘴脸以及别人异样的目光。
2
翌日，月测验成绩下来，班主任根据排名给大家重新安排座位。
林妤分班时选了理科，成绩徘徊在中上游，放在普通班也许会被重视，但12班是优等班，这样的人在班里多如过江之鲫，完全不够看。
她被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许是因为性格原因，同桌也是不苟言笑的转学生，陆望。
他面无表情地抱着一摞书过来，堆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垂着眼睫，开始整理。
林妤默不作声，她本就不爱与人交流，只是介于他过于苍白得有些病态的面容上还是多看了一眼。
窗子是开着的，秋风透过窗棂吹进来，滑过脸颊，凉凉的。
他们的默契很独特，谁也没有说话，该估笔记时做笔记，讨论课题时各自做着解答式，与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相比安静得突兀。
下课后，班主任带林妤去校长办公室。
林妤心有疑惑，但到底没问出口。
校长办公室在最里面的那幢教学楼，微风拂过，叶影婆娑，她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跟紧老师的脚步。
一踏进办公室，林妤便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感。
“林妤同学是吗？”
办公桌上的老者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打量着面前垂着头，一身蓝色校服清瘦的女孩。
林妤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能感受到其他几个女生怨毒的目光。
老者看了那几名女生一眼，缓缓道：“有人给了我两段视频，举报她们对你实施欺凌，侵犯你的人身安全…”
林妤眉头微蹙。
老者说完，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室寂静。
老者开口道：“不用怕，大胆说出来，她们有没有威胁你？”
林妤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低声说：“从二月份开始。”
高一时她们同班，住一个宿舍，几个人经常使唤她拖地打扫卫生之类的。她的成绩在她们之上，她们知道后，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后来分了班，她们也没放过她。在她们眼里，她就像个任人发泄情绪一声不吭的工具人。
班主任蹙眉：“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
林妤没说话，又低下了头。
她深知，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最后，那几名女生被记了处分，叫了家长。令她惶惶已久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有一句诚恳的道歉，也没有真心实意的悔过，她依旧是生活在阴影里。
回到教室，她看着那个埋头做着练习题的身影，怔了怔。
她想起昨天他神色淡淡地递给她纸巾时的样子，他应该看到了全程吧？
今天的事情，是他做的吗？
为什么要帮她？
林妤心里有很多疑问，习惯了别人的漠然，让她总怀疑他有什么动机，喜欢把事情阴谋化。她认死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
下午下课后，林妤依旧在做习题，陆望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淡然的神色好像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他来了有好几天了，除了课上老师的偶尔提问，从不跟其他人说话，久而久之，班上的人也习惯了。
陆望起身，课椅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呲呲的响声，林妤纠结了很久，像是鼓起了勇气抬头小声叫住他，“陆望，昨天的事情……你举报了吗？”
男生不以为意地垂下眸子看她，女生浅杏色的眸子澄澈而明亮，像一盏栩栩如生的琉璃灯，漂亮浅圜，小脸上凝满了疑惑。
他拿起背包，随口应了声：“是啊。”
“…为什么？”
“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就当我发一次善心。”
他说完，很随意地背上包走出教室。
林妤愣怔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回过神，人已离开，她继续埋头整理着东西。
3
第二天，她罕见地说了句：“谢谢。”
陆望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没有了下文。
也许他们都是人生孤单的旅行者，独来独往，不近人情。她自己是内心怯弱，自卑，可陆望呢？她不知道。
班委往下发了一份学生信息征集表，陆望淡淡瞄了一眼后便开始填写，林妤盯着父母那一栏，顿住。
“写好了没？“陆望无所事事地玩转着笔，声音懒洋洋的。
林妤目光往下，在纸上特别说明处那一栏缓缓写下两个字，递给陆望，然后埋头看书。
陆望瞥了眼那两个字，字迹娟秀，可却莫名地刺目。他急忙拿自己的信息表覆盖在上面，交给班委。
他似乎明白了。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他选择视而不见，因为有些东西，即使好奇心再怎么强大也得忍住不问出口，才是对一个人最好的尊重。
林妤并没有接收到意料中的异样眼光与问题，一切如常。她暗松一口气，忽然下身一热，意识到什么，她紧张得脸色发白。
下节课是体育课，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去操场里，陆望起身正打算走，感觉到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拉扯着衣角。
他回头，垂眼看她细白的小手，“怎么了？”
林妤咬着唇，眼底满是紧张，声音压得很低，说：“你能不能…帮我请个假？”
陆望：“什么事？”
林妤：“……我不方便。”
陆望随口一问，“哪里不方便？”
林妤脸色白里透红，耳根子烧得厉害，她表情很囧，难以启齿地说：“女生……生理问题。”
陆望：“……”
他点点头，向她示意了一眼桌洞里的校服外套，“挡一下。”
“……嗯。”
林妤松开他的衣角，脸色红得能滴血一般。
再次回到教室上最后一节课时，有男生晃悠到陆望跟前打趣：“你俩真是默契非凡！你不来她从不请假，一请假就是两个人一起，啧啧……”
男生脸上意味深长。
陆望置若罔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妤神色微怔，没想到他也请了假。
“那个……你的校服我洗了，明天还给你。”她低声道。
陆望“哦”了声，声音淡淡的，永远听不出喜怒，好像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林妤差不多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
晚上，宿舍满员都在，林妤走到阳台将校服收起，却看到一双双鄙夷、嘲笑的目光。
她沉默着校服叠好装进袋子里，然后去洗澡。
一门之隔，不堪的只言片语传进浴室，她微仰着头，花洒的水喷洒而下，漫进了眼眶，水珠划过脸颊，咸咸的。
有些人的身份似乎生来低人一等，所以要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公、残酷、恶意。
4
翌晨，为避免闲话，林妤很早就来到了教室，将袋子塞进他的桌洞里。
他的东西收拾得很整齐，一尘不染，完洁如新。意外的是，今天的早读课他没出现，上课也不见人影。
大概是请假了。
再见到他时是十月中句，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来上课了，能请这么长假肯定是很重要的事，结合他从不上体育课的特例，或许是身体原因。
林妤猜想。
他这次出现，脸色看上去比以前更苍白了，唇上的血色很淡，眸子里的光晦暗不明，身上多了股显而易见的颓丧感。
现在正在上课，林妤想了想，在草稿纸上
写了几个字：你没事吧？
陆望垂眸看她推过来的本子以及女生眼中的担忧时，神色淡淡地拿起了笔，在那几个字下面写着：没事。
林妤不太相信，但她不是个擅长与人交流的人。既然他说没事，那应该问题不大。
下课铃声响，老师说了几句话便夹着书本离开了。班里像是炸开了锅似的，一下子议论声就起来了。
前排的同学转过头来打量着陆望，眉头微挑，“我看到了你的请假条，你的病…没事吧？”
班主任教化学，他刚好是化学课代表，经常去班主任那里拿资料交作业，那次是无意间看到了陆望的请假原因，才总算知道为什么陆望不用上体育课。
陆望趴在桌子上，眯着眼，透过窗棂看着外面湛蓝的一角天空，有气无力地说：“死不了。”
前排那同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妤不是个心长的人，从来不会去打听别人的私事，但这次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你怎么了？”
闭着眼睛的人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的，“放心，不会传染。”
林妤垂眸，低语：“我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她好奇的是，为什么他看上去一副放弃生活、自暴自弃的表情。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不主动说话，只有出于礼貌的回答，厌世情绪有时候表现得很明显。刚来的那段时间，他还会做好老师布置的作业，而现在，很少见他动笔。
转眼进入了十一月，天气转凉，林妤感冒了。
对于生病，她一向是一拖再拖，直到稍微严重的发烧，才会去看病吃药。
这两天校医室要挪地方，所以生病只能去外面的医院看。
林妤看完病拿了药，直接在医院花园那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她没有带水，直接把药生吞下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她抬眸，看见了不远处正走来的陆望。
他长得挺高，身材却清清瘦瘦的。阳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脸边轮廓渡上了一层柔和熹光，神色怎么也遮掩不住眼中泛起的颓丧。
他身边跟着一对中年男女，女人担忧地抹着眼泪在旁边絮絮叨叨，男人脸色并不是很好，眼里皆充盈着担忧。
“小望，你听妈妈一句劝，你先养好身体再上学好吗？你现在身体很差知道吗…"女人苦口婆心地劝他。
“别费力气了，不可能了，医生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少年淡淡地对满脸泪痕的女人说。
“医生那都是吓唬人的…”
少年摇摇头。
因为这个罕见病，小时候几乎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如今他已不抱希望了，倒不如好好享受有限的时光。
林妤看着他们从她面前走过，少年神色淡漠哀伤，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犹在耳边，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跟着中年夫妻走出了医院大门。
刚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她无法去理解他的心情，是难受还是忧郁、或是痛苦？
因为她未曾经历过，所以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
5
周一，陆望来得很晚，早读课已经过了。他不急不缓地拿出作业，支着额头开始动笔写。
他和她一样，在班上是绝缘体，特别是这种混吃等死的态度，看在别人眼里简直不屑。
上课时，他听着听着就发起了呆，林妤好几次都看见了。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没回神，林妤就用手肘暗暗催了他几下，即使他站起来还是说不出答案。
中午吃完饭回宿舍午休时，她看见陆望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屋内站着一对中年夫妻，女人似乎抹起了眼泪，男人一脸哀愁地对校长说着什么。
陆望朝这边过来，神色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真像不巧生长在水泥缝里被夏日炙阳烤得发焉的野菊。
看到她，陆望微微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般地往前走，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女生匆匆地叫了他一句：“陆望！”
他顿住脚步，侧头垂下眸子，与她纯洁的眼相映，他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问：“有事？”
林妤抬起头，澄澈的眼眸里雾蒙蒙的，藏住了里面的星光，她神色认真地看着他，面容很平静，声音低低的。
她说：“陆望，我是个孤儿。”
男生明显怔了一下，她继续道：“家人对我来说是触及不了的东西，我很羡慕你。可能因为病情的原因，你对生活没有信念，但你的家人都在努力，他们并没有放弃你不是吗？”
林妤看着他，她嘴上功夫愚笨，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是说了她所看到的东西。
陆望垂下眸，掩去了眸底的灰暗，他摇摇头，轻叹着气：“医生说，手术成功几率很小，不可能的事情何必白费心力呢。”
“水泥缝里的草即使处于劣势，它也依旧会开花，未来千万种可能，未到山穷水尽处，你怎么就能断定不会有奇迹呢？”
陆望沉默了。
“你不想的是，赌上最后一丝希望结果还是失望的，对吗？”
林妤细声细语地问。
陆望没出声，算默认了。
她往校长办公室那边看了一眼，轻轻说：“你这样……问心无愧吗？”
陆望眸子一动，言语仿佛戳到了他心底某个地方，引得一阵酸涩。
他没有回答，但林妤知道他听进去了。
也许她应该让他独处想一下，便跟他说先走了。
少年站在树下，狭着冷意的微风勾起了他额前的发，灰白色的外套随风微动，许久，他对着廖无一人的空气说：“谢谢。”
后来，他又请假了。
林妤旁边的桌子空了很久，但她知道，他会回来。
6
过完年开学，班主任小调了一下座位，林妤坐在了他的位置，原先的位置变成了空桌。
四月，阳光正好，夏风微热。
林妤在图书馆里埋头专心看着书，未注意到对面蓦然坐下来一个人，少年手指修长，缓缓打开桌子上绿皮封面的《偷影子的人》。
故事里的小男孩常受同学欺凌，某天偶然得到一种神秘的特殊能力-能窥见别人藏在心里的秘密，像是偷别人的影子。因这一强大功能，内心善良的他决定帮助别人，以光渡人，予人希望……
图书馆还算安静，林妤的书已经看完，她合上，然后拿起旁边的水杯拧开准备喝几口，抬起眸子，看见了对面安安静静的男生。
她愕然，“你…什么时候来学校的？”
陆望抬起头，看着她说：“今天。”
他面色好了很多，唇上充盈着淡淡的桃红色，没有了以前明显的病态，眼里落了些星子，碎碎点点的，干净纯良。
林妤微微笑了笑，到底是惊喜。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养得还行，还算稳定。”
“哦，那就好。”
她喝了几口水，拧回盖子，有些担忧，“你学习还好吗？”
他请假时，书都带走了，应该是自学。
陆望把书合上，“我妈给我找了家教，学得还行。”
林妤点头，低低“哦”了一声。
他们各自把书放回原处，走出图书馆，陆望去了教室，林妤回了宿舍。
**
他靠窗而坐，低头认真做着笔记，窗棂洒进来的光在他的脸边勾勒上一层柔辉，眉目低敛，神色淡然。
和以前最大的不同是，他有时会和她一起讨论课题，解疑答惑。
高二很快结束，整个暑假，林好的的成果就是用打工的钱买了一部小手机，有了一些积蓄。因为身份特殊，学校还会给予相应的补助。
高三时，班上的人还是同一批，位置是开学时占的座。当时林妤来得晚，以为肯定会坐最后面的那排，却没想到陆望替她占了一个座。
还是靠近窗边。
高三是地狱模式，尤其是下学期。
后面黑板上写满了各种励志语，和几个醒目的大字：倒计时xx天、奋战高考……
旁边的三个数字每天都在变化，从个位到十位，从三个数变成两个数。时间一天天缩短，奋战的日子日趋渐进，伴随着离别。
倒计时第四十天，陆望问她：“大学，你想选什么？”
林妤想了想，叹了口气，不确定地说：“计算机系吧。”
其实她对未来没想过太多，也挺迷茫的，就是一种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
“你呢。”她问。
“大概，跟你一样。”他说。
此时，教室里的人都走完了，负责值日的也去楼下倒垃圾去了，窗外掠过来的风吹起了某个同学泛旧的书页。
外面，夕阳柔和，云朵是少见的粉色，像是一堆柔软的棉花糖挂在蔚蓝的天空，莫名的有了甜味。
陆望侧头看她，阳光柔和了他的一侧轮廓，他抿了抿唇，面色罕见的腼腆，清冽的声音低低的。
他说：“如果我们考进了同一所大学，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林好愣住。
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名为赤诚、坦然的东西。
他挠了挠头，继续道：“我父母很讲理，你不用担心…我有的，你也会有。”
林妤没回答。
像是怕她说反话似的，陆望急忙抓住机会
说了一句：“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不许反悔！反悔小心嫁不出去！”
林妤噗嗤一声，笑了。
陆望急得跳脚的样子真可爱！
最后，两人面面相觑，都红了脸。
7
倒计时第三十天，陆望塞给她一个神秘的盒子。
她打量了一眼，“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
林妤目光一顿，秀眉微挑，“今天是我生日？”
陆望表情惊讶，“你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
林妤摇摇头。
她是被遗弃的，福利院只能记录捡到她的那天，时间不明，她也从来不过生日。
“抱歉！我看到你的信息表写的是这个日子，以为今天是你生日。“陆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礼物我都带来了，你就先收下吧。”
“你送的是什么？”
“你回去打开不就知道了。”
他敷衍道。
林妤将盒子放进桌洞，也不好奇了。
“对了，我还有件事。"陆望顿了顿，目光复杂，“医生说，我现在病情稳定，可以考虑做手术，但是手术能否成功医生也不敢保证…”
林妤看着他，忽然间沉默了。
良久，陆望长吁一口气，往后靠着椅背，神色故作轻松道：“算了！如果失败，就当是为医学献身了。”
林妤静默，说不清内心什么感觉。
回到宿舍，她打开小盒子，里面装满了手工玫瑰，相间的粉蓝色让她想起那天的天空，也是一样的浪漫。
玫瑰中间夹了一张红色卡片，卡片上自带着精致的生日快乐祝福语，还有他另外加上去的一行字：林妤，要开心。
简简单单的，是他所有的心意。
他的字不算好看，细细柔柔的，像个女孩子写出来的一样。
她垂下头，轻轻嗅着玫瑰里发出的馨香。
终于到了高考这一天，陆望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会努力，和你一起。”
林妤：“……”
貌似该努力的是她。
几天的奋战缓缓拉下了帷幕，众人回到学校里，开始告别，开始收拾行李，启程奔向更远的地方。
林妤和陆望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及qq，陆望的头像底图是一张天空的照片，棉花糖似的软软云朵漂浮着，与天一体形成浪漫的粉蓝色，他还特意把那棉花糖修成了一个人的侧脸，幼稚得不像话，像是在召示着什么。
校门口分别时，林妤及时叫住了他，少女的眸底盈满了恳求，她说：“陆望，我答应你，你能不能也答应我，好好的。”
陆望垂着眸，沉默了一下，“我……尽量。”
无法确定的事情，他不敢做出保证。
一晃过去半月，林好接到了他的来电。
他说：“我们在同一所学校。”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他却没有了意料之中的激动与喜悦。
那头的林妤“嗯”了一声，夹杂着几道声音，环境有些嘈杂。
忽然想起什么，她问：“你今天手术？”
陆望“嗯”了一声，往手术室那边看了一眼，心里猛然生出一股涩味，他缓缓道：“我忽然后悔那天跟你表白了。”
林妤心脏一紧，下意识揪紧了衣角，后知后觉问：“什么意思？”
“如果手术失败，就忘了那些话吧，也忘了……我。”他靠着墙咬着牙说。
林妤没由来地红了眼眶，鼻子一酸，语气还是轻飘飘的说：“你耍我吗？”
“对不起！”
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直到医院里的护士叫了陆望的名字，他才出声：“手术时间到了。”
林妤正好在忙着工作，手机被她揣进了兜里，陆望的声音她自然没听到。
手机那头久久没有回应，陆望以为他的话大概真的过分，伤了她的心，让她生气了。
同时，护士也朝他走了过来，催促他快点准备。
他将手机靠近嘴边，匆匆对那头说：“林妤，我喜欢你。”
然后，电话挂断，他跟着护士走进了手术室。
8
阳光下，少年清俊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目光讳莫深沉，脸上透着些不正常的白，一如初见时模样。
他唇角微翕，像是呢喃着什么，林妤听不清。
“林医生，林医生快醒醒…”
一阵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揉了揉眼，看着面前身穿粉色护士服的小许，入梦太深还有些迷糊，“怎么了？”
“姐！你怎么打瞌睡了？昨晚没睡好吗？”小许皱着眉头，面色有些焦急。
林妤含糊地点了点头，小许提醒她下午有场手术要做之后，便离开办公室忙去了。
周内医院病人比较少，林妤翻出手机打开录音，清冽的声音缓缓自里面传出来。
一晃十年过去，春去秋来，冬雪消融夏花开，记忆中的少年早已沉睡多年。
当初那场手术还是失败了，她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好好听他说话，他会不会怪她没有回应？
这段通话，是他们第一次通话，也是最后一次，当时忙乱中不经意地点下录音键，他的声音才得以保存多年。后来，她想要的，凭着努力都一一得到，也找到了亲生父母，但她人生里，永远缺憾。
那个遗憾，便是陆望。
少年像一束星光穿插进她平淡无奇的生命里，短短地照耀后，熄灭得无声无息。
彼时，窗外有风吹进来，她听见他低低地说：“……林妤，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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