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不过气开始拼命挣吧,脚感觉离了地又被啪的一下扔在地上。回过头看看,两个戴红箍的人得意洋洋地站在背后:“你!哪儿来的?在这儿干嘛?”高个子蹲下来,开始一连串地审我。“我......”我猝不及防,试图最快速编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瞎话,却发现自己掌握的词汇一时间似乎不太够用。“你什么你?从家跑出来的吧?”高个子不等我回答就站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在这儿鬼头鬼脑的。”边上的矮个子跟着笑起来,我这才看到他手里牵着一串四五个孩子,都木然地看着我,然后有两三个也跟着两个红箍挤眉弄眼地笑起来。
高个子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把腰带解下来,快点!”蒙头转向中,我把衣服撩起来给他看我的松紧带裤子。“小屁孩儿,没腰带解鞋带儿!”这似乎也不太办得到,因为我穿的是片儿鞋。“真他妈的麻烦,过来,过来!”他索性把我拉到那队孩子旁边,拉着我的书包带,递给最末的一个,“你,拉着他,听见没有?他跑了,拿你是问!”“嗨嗨,你傻啊?”矮个子发话了,“他比他还小,你让他拉着?这玩意儿一撒手就跑没影儿了。”“也是哈。”高个子把我往前拉了拉,“这也不行!哎,你,就你吧!”这回这孩子比我高半头,高个子觉得比较有把握了。“你,拉着他,听见没有?”他把高半头拉着另一个孩子的手打开,把我的书包带交给他,回过头来又拽着我的左手,把刚才高半头拉着的孩子的书包带塞给我,“你就在这儿!听见没有,拉着他!”
队伍编组成功,高个子满意地看了一下,“嗯,这回合适,这就差不多了!”“嗨呀,你赶紧着吧,这特么都几点了?”矮个子不耐烦的催着。“都听我口令啊!向右转!齐步走!”一串人开始动起来,只是大家左右手都彼此拉着,没法走出整齐的队列步伐,倒像一串横向的螃蟹。
“咱,咱们去哪儿啊?”我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小声的嘀咕着。高半头回过头,向我叽咕眼,示意我别说话。马上我就知道了,随便说话的后果,因为一个响亮的脖儿拐打在后脑勺上。“别说话!好好走!”这是一个行动胜过言语的生动例子,我闭上嘴,老老实实跟着横着走。
我们横着走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这又是一派从没见过的景象,看着安静的院子里,人并不少。有冲着墙根儿蹲着的,有抱着树的,还有些人抱着脑袋在地上蹲成一个圆圈,我的眼睛不太够用了。“这边儿,这边儿走。”高个子拽着最前面的孩子,后面这一串螃蟹依了歪斜地甩了过来。院里也有几个穿警服和戴红箍的人向高个子和矮个子打着招呼,“回来啦?行啊,你们这两块料属笊篱的吧,还真不少划拉!”“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烦他妈都烦死了。”
螃蟹们进了一间不大的屋子。两个警察坐在桌边抽烟,地上还蹲着两三个大人。“来颗烟,来颗烟。”高个子从后腰扽出根儿警棍,咣当扔在桌子上,“可他妈给我憋坏了,执勤不能抽烟这规矩可真不地道。”一个警察白了他一眼,“没长手啊,自己拿,合着您老还非得人伺候着啊?”高个子从桌上抓起一包烟,抽出一根儿,又顺手递给矮个子一根儿。“头儿,我跟您说,这活儿可真没法干了。”他划着火柴,先给矮个子点上,“压根儿就不应该让这帮记者瞎逼写,你看看这两天,出去巡街嗨,甭干别的,光这帮小崽子就归着不过来。”他给自己点着烟,然后开始掰手指头,“这一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下午我们哥儿俩那趟是九个,这就十六个。这全所一天还不得收回来四五十个?”他对面的警察扑哧乐了,“四五十个,小瞧了吧,今儿个全所,我看看啊!”警察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翻了翻,“嗯,加你们这七个是,七十,七十二个,没错。估计待会儿白子他们还能带回几个来。”
高个子得着理了,“你瞧瞧,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警察把本子放回抽屉里,“昨儿收的都是城八区的,今儿个我估摸着啊,得有郊区的了。”他把抽屉合上,指着排头的孩子,“你哪儿的啊?昌平?为什么跑出来的?挨打?你哪?”又指着第二个孩子,“房山?行,够远。”有了开口的机会,螃蟹们开始抢着说,我左边的高半头是门头沟的,右边的矮一点儿是顺义的。高个子猛唑了一口,“我说嘛,这幸亏是北京晚报采访,好家伙嘞,这要是人民日报啊,我跟您说,咱这儿得变全国孩子收容所,你信不信?过不了半个月,保不齐新疆内蒙古的都有扒火车过来的。”“得,得,就你知道的多,少说两句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啊?”
人多嘴杂,屋里开始有点乱,地上蹲着的那几个垂头丧气的大人,也开始抬起头,饶有兴致的盯着我们看。“看什么看,老实想自己的问题!”一声怒喝,他们又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垂头丧气。
矮个子在烟缸里按灭了烟,“头儿,那您看我们是把这帮孩子搁你这儿,还是怎么着?得登记,给他们家里打电话通知来领人吧?”一直没说话的警察也掐灭了烟,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拿起一颗烟,“先不忙,这大半夜的,我们这不刚弄回一帮拎包的嘛,还没掰扯清楚呢,你们啊,先把他们带西屋去,下午没领走的也都挨那屋呢。白子他们那组上街了,你们哥俩正好过去,那屋不能没人。登记啊,等明儿早班人来了,让他们就手一块儿,再给他们家长打电话通知他们领人。这都郊区的,大半夜的,也找不着人,也领不走。”
“哪,我们哥儿俩还没吃饭呢?”“嗨,吃饭着什么急,又少不了你的。”他们说着话,高个子已经开始指挥着螃蟹们往外斜着走,“拉好了,拉好了,谁他妈让你松手了?”高个子扬起手,面前的螃蟹吓得直缩脖子。“哎,哎,动什么手嗨?”我回头看看,头儿警察站起来了。“这是孩子,听见没有,都从家里给打到这儿来了,你还打?这不是犯人。这都是祖国的花朵,再说了你又不是人爹妈,凭什么打人孩子啊?”
不知为什么,我眼泪下来了,右边的矮一点儿直接哭出了声。高个子缩回手,有点不知所措,矮个子赶紧往外推他,“行,那什么,头儿,您先忙着,我们哥儿俩,倒着班而吃口东西去啊!”“都给你们留着呢,也甭急了忙慌得,那什么,今儿晚上菜可不赖,有早上剩油饼儿剁碎了炸的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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