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水

作者: e2a8a5677369 | 来源:发表于2018-06-25 00:12 被阅读50次

      正逢夏至,五点多的天空仍旧明亮看不出一点颓色,苏旎抹了额头新生的汗液,将最后一点垃圾扫净倒进桶里,垃圾里最多的是零食果核一类,是刚刚特意回来的女生们玩笑时制造的“礼物”

    她将今天的作业收拾进书包里,起身迈出教室,来到卫生间洗了个手便准备回宿舍。她读的是寄宿高中,任何需要几乎都可以在学校得到满足。

    在回宿舍的路上,她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上课的知识点,迈进宿舍区不久后,便被吵闹声打断思考,她抬眼一看,203,果真是她的宿舍,她皱了眉头,手无意识的捏紧了书包垂下来的一节肩带。

    她走进宿舍里,沉默着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因为上了一下午的课,她感觉有点口渴,便拿了塑料杯去找水瓶接水喝,可等她提起水瓶却发现轻飘飘,一拔起木塞,果然里面干干净净。

    她把水瓶放下,转身看着两三个围在一起嬉笑的女生们,问了一句“我的水瓶为什么没有水了?”

    盘着腿靠墙坐床的长发女生睨了她一眼,便当作完全没有听到继续旁若无人的和人讨论八卦,苏旎没再多费口舌,向前走了好几步,径自插在三人中心,直直的看着那长发女生,不发一言。

    那女生被她看的毛了,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耐烦的低声说了一句“你自己说话声音那么小,谁能听见?更何况,不就是喝了你点水,至于那么小气吗,啧”

    旁边眼镜女也带着笑意附和道“对啊,咱们都一寝室的,喝点水又没关系的嘛”

    “哦,那你把你的水瓶递给我”

    “我就剩一点了!我也得喝阿!”

    “不问自取这么多次有意思吗”苏旎说完这句话,便闷头往外找,果然看到了门口不远处的一大摊水黏腻的攀附着地砖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她盯着那里,像是有什么值得细究的宝贝,脸上一丝情绪也未显露,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一摊脏污的水,也无甚艺术的美感。

    对,那不过是一摊脏水,而已。


    等出门洗澡时,她便带好钥匙,然后才提着沐浴用品向浴室走。

    她抬头望,天空万里无云,风也捎来一点傍晚的凉意,野猫窜上了树,趴在枝丫上紧盯着树下焦急踱步虎视眈眈的大黑狗。

    正好宿管阿姨来了,便风风火火得把野狗赶出大门外,猫身上炸起的毛这才一下子委下去。

    她看着那松口气的猫亲热的扑进宿管阿姨的怀里时,她在想。

    纵然人生难免有危机重重如履薄冰的时刻,但或许在下一刻,也可柳暗花明。

    正失神想着,篮子里的钥匙便随着缝隙溜出来,掉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那是金属坠地特有的警报声,忽而切断了苏旎的思路。

    她的心,好像也跟着它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立马捡起钥匙,把钥匙紧紧握在手里才放心。

    那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钥匙,甚至还因为时间太久的磋磨,而使原来光亮的色泽变得暗黄陈旧,有什么可值得如此在意,即便丢了,让别人开门便罢了。

    这样子想的人,应该是幸运的,未曾领略过他人藏在细枝末节里的微小恶意。

    你未曾再冬季深夜里,提着洗好的衣服一遍遍敲着门而未应过。

    也未曾硬着头皮去打扰宿管,等开了门,看见那一张张无辜天真的脸嘟囔着钻出被窝,从而一口邪火从心底窜上喉咙口。

    她们众口一辞言之凿凿的回答道“睡得太沉,没有听见”

    你感受着蔓延进脚底的寒意,看着因为反复敲门而发红的手掌,会在想,究竟什么是真的,倘若没有听到是真的,那就是她们那瞬间收起来的笑容是假的,那你感受的寒冷是假的,你红了的手背是假的,站在这里的宿管是不存在,你满腔的情绪也是无理取闹的。

    应当是这样才对。

    你原本就不存在,所以所谓痛苦也就是空穴来风罢。

    难怪不懂一个旧钥匙的珍贵,因这件事,似乎也是记忆在骗人罢。


    下课铃声一响,政治老师便收拾了书走出教室,苏旎走到讲桌前,准备拿桌上的黑板擦擦粉笔灰,然而却被别人捷足先登。

    来人长得白净清秀,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注意到苏旎转头盯着他以后,他似乎有些不安,手撑在黑板上,“我…我帮你吧”,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勇气,转头笑着看她。

    苏旎怔住了一瞬,只好说了句谢谢。

    便转过头去,拿起抹布细细的擦了一会讲桌上的粉笔灰。

    男生擦好了黑板,便转过身盯着苏旎,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他这么高兴,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苏旎满头雾水,只感觉他像一个二傻子,“等下中午…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苏旎原本张口准备拒绝,又想到自己刚承了人情,便只好应下,刚要说话呢,一句亲亲热热的旎旎便彻底打断她的思绪。

    来人脸上有一点雀斑,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色泽艳丽的长裙,笑容灿烂的仿佛她们是多年的好友。

    她贴近苏旎的身体,臂膀贴着臂膀,手臂处传来女孩子温滑细腻肌肤的触感,苏旎却感觉像是被一只阴恻恻的美人蛇勾住了要害,不敢妄动。

    “今天中午不是说好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嘛”

    “对啊,不会要抛弃我们吧”长发女也跟着过来,笑眯眯的站在了苏旎的右侧。

    被两面夹击的苏旎仿佛就像一只兔子,不小心落入了大鹰的领土,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吃入腹。

    她刚想往前走,马尾辫就凑上前来,而后面是黑板意味着死路,她根本是无处可退。

    “旎旎看来是不小心忘记了呢,不过没关系哦”

    她抬头同马尾辫对视,马尾辫眼里全是胸有成竹的得意,丝毫未见说谎的慌张。

    “阿?这样,那只好下次再一起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苏旎只好垂下眼,将手里的抹布放置一旁,心里无可无不可的想——看来,她又陷入她不存在的驳论里了。

    她低声回了一句“好”

    身旁传来小姑娘们亲热的哄笑声,她的耳朵或许坏了,否则怎么会听到不存在的声音呢。

    由此可知,她一直站在不存在的边缘里,是她们一次又一次把她拉进真实的世界里。


    苏旎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米白色连衣裙,袖子做的是荷叶袖的设计,中间收拢腰身,下裙自然蓬起,裙摆处还有奶茶灰的花边,倘若穿在苏旎身上,则更衬得那张肤白貌美的脸明艳动人。

    只是可惜,那荷叶袖被剪的细细碎碎,腰身处更是被一剪刀从下往上划拉出个大口子。裙摆的花边也被泼上了墨水,那层层叠叠染韵的黛色,像是一团黑水牢牢将她困住,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裙子放进了衣橱,坏了。

    她进了这里,也再没好过。

    这件裙子,自此再不能表现一个少女的明媚,便是再落魄的外围也不肯穿这件破烂卖弄风情。

    她忽的笑起来,提着这件裙子便往外走。

    门却突然被人关起来,长发女劈手就夺了她的裙子,眼镜女将她推倒在床上,马尾辫紧接着单膝跪在她身边捏住她的下巴。

    “你要去干什么,不会要去告状吧?你以为我留着这件是让你告状的,我只是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长发女一步步逼近,眼里充满着怨毒,看见苏旎那双动人的眼睛,似乎令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那只手立刻高高抬起,夹杂着呼啸的空气,一旦落在她脸上,几天的肿胀疼痛是跑不了。

    可苏旎却仿佛无所畏惧,不但不躲,更是将脸凑上前去。

    却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眼镜女一把抓住她的手,颇为不赞同的问了一句“你难道想让别人都知道咱们做的事?还是,你想让他知道?”

    长发女被这个“他”刺激了,立马吓得往后一缩“我就是,我就是一时气的发昏,我恨死了她这张脸”

    “报复,就是要悄无声息才有趣,倘若露了马脚叫别人知道了,那就只是跳梁小丑的自娱自乐白添笑料”

    她凑近苏旎,眼神直勾勾的将她巡视一遍,低笑说“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无从宣告无人相信的痛苦,才有意思”

    “你想去告状?你觉得,大家是相信一个孤僻清高的人说辞,还是相信我们三个随和大大咧咧又有人缘的人的说辞呢,不然你怎么以为,白天我们说和你约了吃饭,为什么谁都没有怀疑呢,因为你背后,没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连你父母,都不愿意呢,啧,真是个小可怜阿”马尾辫肩膀抵着苏旎的肩膀,低低笑道。


    从那以后,她们的小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晚上洗好晾在走廊里的衣服掉在地上,地上又恰巧被人倒了水。

    冬天在浴室洗澡,突然头顶被泼下一桶凉水。

    东西会不知不觉的不见。

    水瓶会被拿来泡“脏东西”。

    放在桌子上的饭会出现头发,而头发沾了灰。

    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绑在一起,拧成一个大网,像是熟练的猎人在森林里布下老道的一套套陷阱,她除了深陷其中,喊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没有任何痕迹,“好人”怎么会是长期施暴的那一方。

    倘若是,那岂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而她不是,又怎么会一个地区,没有任何遗传基因,没有任何天灾事故,就出现那么多瞎子呢,由此可证,因为这个结果太荒缪可笑,所以这个前提便不存在。

    她站在这里,所回忆的一切皆是虚假的谬论。

    只有那些亲热挽着她臂膀的笑容是真实的。


    时隔多年,苏旎已经完全脱身于当年的困境,她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人,再也没有人干扰她的思绪,从而终于令她停止了这奇怪的悖论自保模式。

    令她忽而梦醒,原来那些年里的种种,是真实存在她身上过,是她感知过,也为此挣扎过的真实。

    她经受了校园暴力,但也没能实施什么报复。

    最后的最后,所有过往的一切都像是真实的梦境,既存在过感知过,又时隔多年,仿佛只是躺在河底冷静看着的似水流年。

    而那些施暴的一方,眼镜女凭借着家世与聪慧,出国留学,长发女早早嫁了人,却太过眼拙,被渣男和小三压在头上,因为没有收入,只能忍着过一生,马尾辫考了个差不多大学,嫁了个差不多的丈夫,两人凭借国家政策倾斜,一跃成为上流人士。

    生活未对谁痛击到底,坏人亦可以重头来过,一切都归于平淡,如同缺乏戏剧冲突的乏味人生。

    她的人生,寡淡如水,好像从未起过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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