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未来留的路

给未来留的路

今天读陆游的《示儿》，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想法。这是陆游在85岁临终前，写的一首七言绝句，是诗人的绝笔，也算是遗嘱吧。传统的看法是，这是一首表现爱国情怀的好诗，传达出诗人临终前复杂的思想情绪和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表现了诗人一生的心愿，倾注了诗人满腔的悲慨，既有对抗金大业未就的无穷遗恨，也有对神圣事业必成的坚定信念。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什么事让诗人至死也不能释怀呢？九州不同！即国家还不统一，使我们的诗人忧愁的是家国天下事。陆游死后，他的后人是如何对待他的遗嘱的呢？六个儿子中四个出来做官，最小的两个儿子终生没有出仕，还有两个女儿，史书上也只是有记载。遗憾的是陆游的儿女辈并没有为他带来“王师北定中原”的消息，陆游死后的七十年，发生了史上著名的“崖山海战”，战后赵宋迅速覆亡，使得陆游这位伟大诗人在九泉之下也没能见到九州统一。

虽然没能“家祭告乃翁”，但是陆游的后人也没有给他丢脸。陆游的孙子辈曾孙辈玄孙辈不是忧愤而死，就是亲自参加崖山之战，最后都以身殉国。陆游留给后代的是一条心忧天下、忠贞爱国之路，但也是一条艰辛悲壮的路。

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也写了一篇《家戒》，以此来告诫儿子。他在文中说，“人无志，非人也。……若志之所之，则口与心誓，守死无二。……若夫申胥之长吟，夷齐之全洁，展季之执信，苏武之守节，可谓固矣。故以无心守之安，而体之，若自然也。乃是守志之盛者也。”意思是说，一个人活着却没有理想，就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人。……如果要做的事就是心中最愿意做的事，即与你的志向是相符的，那么你就会做到心口合一，坚定不移，宁死也不放弃。……想当初，伍子胥做长吟时的心志，夷齐品性高洁的行为，柳下惠令人感佩的信念，苏武坚守节操的品德，可以说都很坚定。所以说，心里没有贪欲而平静，身体没有藻饰而接近自然之道的人，才是最能坚守理想的人！

他还说，“立身当清远”，“所居长吏，但宜敬之而已矣，不当极亲密，不宜数往，往当有时。”“若会酒坐，见人争语，其形势似欲转盛，便当无何舍去之。”意思是，平时做人应当身处清净高远之地，对所侍奉的官员，只要尊敬他就好了，不应和他过分亲密，和他的往来也不宜太多，一定要去拜访的话，也应当注意控制时间和时机。如果遇到酒会，别人开始争论而且有越吵越厉害的趋势，就应当找个机会离开而不要有任何留恋。

他还说，“外荣华则少欲，自非至急，终无求欲，上美也。”“不须作小小卑恭，当大谦裕；不须作小小廉耻，当全大让。”“匹帛之馈，车服之赠，当深绝之。何者？常人皆薄义而重利，今以自竭者，必有为而作鬻，货徼欢施而求报，其俗人之所甘愿，而君子之所大恶也。”意思是，外表是荣耀华美的应当减少欲望，假如不是非常着急的事，就应追求最终达到无欲的境界，这是最美最好的境界。不需要在小处做卑微谦恭，应该在大处谦让；也无须计较小小的廉耻，而应当保全大节。别人赠送的马匹布帛、车辆衣服都应当坚定的拒绝。为什么呢？因为常人都轻看义而重视利，现在他送你这些东西，肯定都是有所企图的，希望有朝一日得到你的报答，这种“礼尚往来”是俗人喜欢做的事，却是君子最讨厌的。

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是嵇康一生经过社会动荡洗礼的坎坷历程的总结，这是一位父亲留给儿子的一条不卑不亢、保持自我的做人为官之路。

给未来留的路

《诫子书》是三国时期的政治家诸葛亮晚年写给他八岁的儿子诸葛瞻的一封家书。诸葛亮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他为了蜀汉国家事业日夜操劳，顾不上亲自教育儿子，于是写下这封书信告诫诸葛瞻。“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信中多处语句已成后代励志名言，信的主旨是劝勉儿子勤学立志，修身养性要从淡泊宁静中下功夫，最忌怠惰险躁。诸葛亮留给儿子的是一条修身立志、踏实务实的人生之路。

苏轼有一首《洗儿戏作》很别致。“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全诗用一个“望”字，写出了普罗大众对孩子的期待；以一个“误”字，道尽了自己一生跌宕起伏的遭遇。大概是有感于自己的聪敏过人给自己带来的灾难，所以他倒希望儿子不那么聪明，愚陋一点，世故一点，圆滑一点，这样就可以“无灾无难到公卿”。

谁都希望子孙后代平平安安，以非凡的才智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苏轼，留给儿子的是中庸平凡的人生之路。

电影《谭嗣同》里有这样一个画面，谭嗣同被捕前与妻子诀别，谭嗣同说：“告诉后来的人们我为了什么而死”，妻子说：“可是我们还没有孩子”，谭嗣同说出了最绝望的一句话，“这样的中国，多一个孩子不是多一个奴隶吗”。谭嗣同与妻子曾经有个儿子，不幸早夭。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到，“此身虽去，此情不渝，小我虽灭，大我长存”“愿君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谭嗣同没有后人继承他的志向，他留给未亡人的是一条坚毅自强的人生之路。

岁月不居，我们都艰难活于当下，热切寄望未来。无论家国情怀，还是庸常处事；也无论肆意张扬，还是隐忍苟且，我们对生活的理解，不会超过生之幻灭、死之永生的俗套。不管怎样，我们总得给未来的人们留一条路。

给未来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