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
我看见副总走在楼道里,西装革履红领带,面带微笑跟我摸您了一声。我觉得事情发生了,因为副总一个月来都不穿西装,不打领带。副总这个标致性形象,要么是欢迎新人,要么是开掉老人。
果然,一分钟后,主任严肃地走过来,说红头发被送走了,HR的和保安一起送出去了。我到窗口一看,看了个背影。主任说把你的人都叫齐了,三分钟后到会议室开紧急会议通知所有的员工。
有什么紧急的,不就是茶壶里的阶级斗争又有了阶段性成果吗。我们这边的早门儿清了。但是我们假装不知道。
副总站在主任边上,主任对四五十号员工说,由于不可告知的秘密原因,红头发经理不再本公司工作了,领导上和人事都支持我的决定,希望大家不要信谣传谣。有人哭了,有人私下在笑。昨天还在给红头发过四十生日呢,气球还飘在同一个会议室里。
昨天主持生日聚会的另一位花头发经理很震惊,主任和副总走了以后,员工走了以后,就剩下两三个毛毛兵,所谓的部门管理委员会。花头发说:这不公平!这公司怎么说开人就开人啊。她问我你怎么看。我说:从长期来说,利好。然后我也拍屁股走人了。
2009年7月31,战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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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两个小部门会议在相连的两个小型会议室分别举行。我这边的有人喜形于色,有人大声喧哗。隔壁那个屋子的有哭声。然后,那个新上任的护士头目来敲门,说你们这边能不能不这么张扬,我们讲话都听不到,就听你们笑了。
我给同学们说,你们这样笑是不对的。要高兴也应该高兴到肚子里,这样太天真了。我说我讨论三个事情:第一这个结果对这个团队来说还有对红头发来说都是好事,你们天天跟她过不去,她天天就想怎么收拾你们,我在中间比较累,所以别人打听我的态度或者这个团队的态度,我们要一致地说三句话:比较震惊,支持决策,有利长期。第二别以为是你们上的那个万言书起了作用,万言书只在一定的条件下起作用。第三呢别指着我去申请那个职位,三五十号人我管不动也不好管,我是个搞技术的,玩儿不动也没兴趣玩儿政治,但我支持你们去申请,成了我保证配合你们,我先把话说好了,到时候别说我挡了你们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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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言书的事情,我在一周前跟红头发one-on-one开会的时候已经告诉过她了。我说有这么一批人,给我抱怨了这么多次,您也是知道的。这回公司中期评估,主任收集意见,收到我这里来了,但您亲自领导了这个部分三个月,我觉得不收集他们的意见是不全面的。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些故事,时间地点证人,有点儿对您不利。
红头发一听万言书,眼泪就上来了。这么多年来,我就是搞不懂她的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说上来就上来。她超强的表演天赋让很多人迷失在情绪中。但是这回,她的眼光透过窗户,非常狠,她说:他们没给我机会啊。叹了口气,转过身指指那个老板转椅,说:谁他妈坐在那里都难啊。
我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我问你一句实话:你要是有机会的话是不是把ABC三个人都开了。她想都不想说:当然,他们是一棵树上的烂苹果。
我说你想知道他们都抱怨你什么吗?十个有八个说对你没有任何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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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7月,红头发从健康部应聘到公司,空降成为我的直接老板。红头发人高马大,走路嘎嘎作响。因为以前是主管全国街道流行病传染病的,风风火火闯荡过一些紧急的场所,但养了两个孩儿以后,要到这里来安静地养家糊口。然而政府部门多年,留下的是一身政治语调和手腕儿,到这个以研究为主的地盘儿,看见一些老实巴交的分析师,当时心里就踌躇满了志。上班的第一天到我的桌子,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办公室怎么跟我的一样大呢?我说,那你帮我弄小点儿?
红头发是调来管理整个部门的运作的第二把手。但她不爱学 要的东西经常都说成笑话,见到外边来的和尚就热情地介绍一些错误的东西。这样混了四年,直到最后离开,还是没有搞清楚我们这个队伍的主要项目,还有熬制各种狗皮膏药的主要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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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红头发断断续续打了很多架,由此把打架英语练得比较熟练。她上任一个月我就辞了管理的活儿,去当一个纯粹的技术工,鼓捣出一个后来有点儿名堂的东西。但辞了以后大头还是让我在这个屋子里混,HR的主任到这里来谈心。我说主任,这人跟我纯属两个方向,她搞政治,搞细节管理,要让人员作小时工作汇报,这哪是研究的搞法啊,这是生产机床。主任说,那你先呆着,想干什么干什么,过一段再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也别指着外边的世界就能强多少。
红头发跟我打架最凶的一回,是部门花了6000刀请了一个外边的咨询专家给我们调解。调解是专门到了南边村子里的一个大办公室,两面墙上挂了各种颜色的纸条。她气冲冲的来了,坐在我对面招呼也不打。
咨询师像大仙一样,先问我:如果从1到10选一个数字来表示你对她的信任程度,你选什么?我心说五折吧,给她点儿面子。我说:5。大仙转过头又问她。她毫不犹豫地说:1。
调解整整进行了5个小时,大家都精疲力竭。最后大仙问大家是不是增进了相互了解,是不是知道了下一步该怎么做,是不是这样的咨询效果明显,我们都说是。
我觉得调解的结果是明显的。不是因为大仙的作用,而是因为我像八路一样顽强,把她的那些烂招烂事儿一一列举出来。她后来明白,这个世界看来不是那么简单,黄皮肤的家伙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温柔。我在总结陈辞的时候告诉她:你吃的是葱,俺们吃的也不是蒜,大家和平共处可以相安无事,要扯淡呢我得看看有没有兴趣。中美关系都可以搞好,你那点儿办公厅小政治就别跟中国人民玩儿了。
回来以后对我的策略就是拉拢。不停地表扬,然后是涨钱,要想去哪里培训申请就是了。还是政治那一套,但这回我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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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的日子当然过不了多久。就像论坛一样,麻辣的人生看不惯平静的坛子。两年以后,红头发看到自己的政治人生还没有太大的发展,开始找机会攻击她的顶头上司,同时对我的队伍也开始整顿。
我睁只眼闭只眼,开了一个大家都知道有些麻烦的,我也不反对。逼退了一个碌碌无能的,我也不反对。逼走了一个鸡飞狗跳的到了我们竞争对手那里,我也不反对。我反对的是这些破事儿的过程其实比较复杂,而复杂的程序要花掉我很多时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只要事情做好了,你管人家怎么做的?还有,树上当然有烂苹果,都是好苹果怎么才能显得有人牛呢?主席说过,世界总有左中右,加拿大的天是蓝蓝的天,大家吃一点大锅饭有什么不好呢?还有,开的全是老外,留下的全是老中,全部门都在悄悄的开始学中文,这不给我整个种族歧视的帽子吗。
招人的时候,我特意到她的健康部把她以前的一个老部下挖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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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头发特能演说,我一直认为她是一个很好的政客,所以劝她重返政坛。她呢总说我在这里给委屈了,应该到多伦多什么的大世界去闯一下。她曾经给我找来各种外边的招聘资料,说瞧瞧这个,特适合你。我知道她想把我支开以后,这个团队就好开刀了。私下的情报传给我的是:红头发认为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个team就像炮灰团一样针插不进水泼不湿只听我的。
过去一年来,红头发开始转变策略,到外边的各个部门加紧活动,准备农村包围城市。主任大人显然注意到这一点,早就加了警惕。后来她们俩发展到在公开的会议中公开对垒,这个已经危机四伏准备决一雌雌了。
我在家休假的三个月,红头发直接领导梯们,结果怨声载道。我一回来赶紧给各个狗皮膏药擦屁股,折腾了两个来月。这几个月的实践,让梯们直接准备了万言书的弹药,故事很多,个个宛若窦娥。
然后,我把这些文稿集结,整成一个正规的Memo,再加上我自己的一段。我认为,红头发跟我的合作是成功的,她在一二三等方面给这个部门带来了生机。但是危机之处在于,她失去了整个梯们的信任。一个没有信任的领导是很难成功的,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恐怕很难维持这个局面。肯请上层抉择。
老主任如获至宝,文稿立即送到副总和HR。一周以后,红头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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