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作者: 艾默emmer | 来源:发表于2019-07-30 23:45 被阅读20次

她透过晶莹的玻璃,一遍一遍放大楼下的景致。玻璃屏幕上,有一些绿色的影子,还有些灰暗的不明物体,似乎在动。太模糊了。由于隐私条约的存在,玻璃窗的屏幕分辨率通常不会很高,况且这里离开地面那么远。

872层,1555层大厦的中间区域,她出生时就在这里,一直住了14年。这里的景色并没有太多变化,确切一点说,这里并没有景色。阳光并不强烈,假如关掉屏幕的话,外面通常是灰蒙蒙的。屏幕通常会模拟森林、瀑布,还有各种自然风光,每隔一小时插播一段广告。那些完美孩子们欢笑着,兜售一种智慧药丸。她觉得腻烦,就干脆把屏幕关了,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瞪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楼下也许是原始社会,四肢并用的退化人类,在树林间狩猎、摘野果子吃。也许是蛮荒不开化的异族世界,盗匪丛生、杀人犯、食人族在那里流放,专门抓小孩,吃他们的脑浆,把他们放在一口大锅里煮……她盯着天花板,那里散发着乳白色的柔和的光。可是,去过楼下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尽管他们讳莫如深,谁也不肯透露半个字。

你什么时候完成“成人礼”?昨天,唐唐略带讥讽地问她。唐唐是她的姐姐,已经快大学毕业了。这个暑假,她带着男友回来,顺便完成她的毕业论文调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姐姐。她们的父母排了3年的队,终于在产科医院摇到了号。每年发一次号,具体人数和时间间隔要看人口局的统计数据。

一切都经过了科学严密的计算,比如,沙沙班上一共有50个学生,每个年级10个班,课程是严格按照他们的基因设置安排的,精确到主修课程的课时和辅修课的类型,辅修课一共有19种,沙沙的类型是绘画。父母本来不打算选购特色基因,但是那个月绘画基因刚好打折促销。母亲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看了一场梵高的画展,她便决定未来的小孩应该像向日葵一样倔强。

沙沙是一个女孩,这并不是父母的选择。选购基因的范围从未扩大到性别,男孩女孩是随机的,由人口局完成配比。父母从未说过什么。但是,沙沙想,既然已经有一个姐姐,那么想必父母曾经盼望第二个是男孩。当然,这并不让她产生一种多余的感觉,恰恰相反,她是全家人的中心。这让她感到厌烦。从6岁略懂事开始,她就会为了吃不到橘子这样的事情大吵大闹,直到她得到那个橘子为止。但是,这丝毫不能减轻她的厌烦感。

连出门也令人厌烦。门外就是运输管道,植入芯片会带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管道里没有装饰,只是发出一片柔和的白光,隔一段距离会有动态广告。早晨通常是合成脆谷片和转基因奶制品,中午则换成了各种餐厅广告,实际上只有一种食物,在实验室经过漫长的基因改良,有完美的营养配比,却烹饪成各种形状和口味,每月都推新品。日常用品数量有限,男人和小孩只需要沐浴液和护肤油,成年女人的化妆品是一次性喷绘的,可以设计不同的款式,还有各种脱毛膏和香味剂。实际上,连基因学家们从未击败过各种细小毛发,不得不说是人类文明的缺憾。

沙沙并不需要操心这些,家务活很简单,猫咪艾迪已经全部包办,清洗剂只有一种,可以在房子的任何部位使用。此外,就是游戏商的各种广告。可是,像沙沙这么聪明的女孩觉得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沉迷于这些。沙沙每天有40分钟的游戏时间,但她只喜欢关掉屏幕看着窗外,然而窗外也并没有什么景色。远处对面的大厦里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夜晚灯光会挨个亮起、熄灭,此起彼伏像某种音乐的编码,往下看则是白茫茫一片,像迷蒙的云雾托着一支曲子。

她有一把古老的口琴,是曾祖母留下来的,灰色的金属壳上用油漆彩绘着月神和玫瑰花的图案。她每天用清洗剂擦一遍,直到金属壳上泛出淡淡的光亮,模糊地照出她的影子。用嘴吹了一下,发出暗哑的声音,她一个音接一个音地吹着,然后咿咿呀呀地吹出一个曲调,她的心里模糊地泛起在一部纪录片里看到过的糖人和剪纸的形象,却不知道有什么确切的意义。她的储藏室里放着一些这样的古董,一个木偶人、一座莲花型的小烛台、旧的Walkman里面还有一盘磁带,她放过一次,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但她没有再试过,电池已经很旧了,没有这样的配件卖了。

*** ***

所谓的“成人礼”就是摘下隐形义眼,拿走植入芯片,不携带任何电子设备,独自下楼,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回到家中。对A805D区学校的孩子们而言,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满10岁的孩子就可以完成“成人礼”了。大部分孩子一到10岁生日,就迫不及待地跑进那一片未知的世界。你也可以选择随后的几年去完成它。沙沙已经拖了4年。可不能再拖了。

再过两年,一切都结束了。沙沙并不是胆小如鼠的孩子,恰恰相反,生物解剖课上,她像那些最莽撞的男孩一样,面不改色地抓起绿油油吐着舌头的蛇,拎着蟾蜍的两条腿往地上猛摔,直到它们烂泥似的皮肤上冒出白色的汁液,只有小白鼠毛茸茸温热的身体,让她感到害怕。没有一个经历过“成人礼”的孩子提起过楼下的世界,他们只是变得更温顺了,仿佛只是失去了这段记忆。没有大人赞成这种“成人礼”,但也没有人明确地反对,实际上,没有大人承认孩子们当真下过楼,去过外面的世界。沙沙并不是害怕,她跟那些淘气的孩子们不同,她只是感到茫然。要是哪一天,她真的走下楼去,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沙沙躺在床上,从那些幻想中回过神来,把头埋进云朵一样柔软的被子,两只白鸽一样的脚荡在床沿外。艾迪悄无声息地挨近过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一下她的脚趾。艾迪是一只金银瞳孔的短毛小白猫,那只蓝眼睛正闪着幽光,黄眼睛盯着门外。它是快要过时的第二代机器生物产品,几乎会做所有的家务,但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各种轻声的呜咽。爸妈嫌新产品太贵,屡屡回绝了推销员。沙沙不喜欢会说话的动物,偶尔凝望一下艾迪好看的眼睛,抚摸一下它柔软的毛,让它钻进怀里,用小爪子挠着,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她可不想要一只啰嗦的鹦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艾迪的蓝眼睛时,偶尔会闪过一丝恐惧。国家通过了严格的立法,禁止把这类生物机器的技术,应用到人类身上,所以尚未生产出从事劳动或者做家务的生物机器人。触犯这条律法的人,会被判处反人类罪。尚未有人因此被判刑,也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惩罚是什么。然而,谁知道会不会有某个科学狂人,躲在杳无人烟的小岛或者地底深处,研发出比人类强壮百倍的机器。

沙沙觉得百无聊赖,便去冲了个澡。浴室里有一个椭圆形的半透明球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沙沙摁下球壁的开关,蓝色的液体迅速充满了半个球体,让她的身体漂浮起来,灯光暗了下去,沙沙在黑暗中,感觉自己像条水母一样发着光,头发散开来,像触角一样,吮吸着周围的海水。随后椭圆竖了起来,灯光亮起,蓝色液体迅速退去,球壁四面八方喷出无数细密的水柱,冲刷着她洁白的皮肤。这个每天重复的程序,依然让她感到有趣,仿佛一遍一遍回溯着从母体出生的过程。白光变成暖黄色,温度也开始上升,水汽一下子充满了球体,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正在发育的身体也仿佛膨胀起来,变成白色水雾中朦胧的一团粉色。她感到有点窒息,但是凉风很快把水汽吹散了。她穿起干燥的衣服,来到客厅。

*** ***

凯文在那里,他是个瘦高个,皮肤略有点黑,长相跟82区的人有些不太一样,但沙沙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同。此刻,她心里只是诧异,态度略有些尴尬。母亲和唐唐去购买度假物品了,父亲在27区工作,不准备回来跟他们一起去悬浮岛了。她前天刚见到凯文,单独碰到他有点出乎意料。

“我正要出门,”凯文说,“听说这里有个古董车场,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家乡的风物。我念大学的94区可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疯狂的嗑药的舞厅和酒吧。”

那个古董车场在186中央大厦的楼顶,沙沙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去过一两次,记忆中那里灰蒙蒙的,有一股浓重的汽油和塑胶跑道的气味,到处是废旧的轮胎和喷着油漆的涂鸦作品。但是,沙沙还是很喜欢那个地方,那里是少数能看见天空的地方,蓝蓝的天空,飘过大朵大朵的白云,阳光照得塑胶地面发烫,仿佛能把人蒸发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要求再去那里,父亲以为她不喜欢,也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再后来,82区经济开始萧条,父亲被派遣到了27区,也就很少带她去任何地方了。“但是,现在是晚上,”沙沙说,“我还从来没有在晚上去过那里。”

沙沙几乎忘记车是怎样发动起来了,她现在正一辆2037年的古董车硬邦邦的副驾驶座上。夜晚的车场显得有些古怪,风从敞开的顶篷灌进来,她几乎是紧贴在座椅上,不由自主地用手抓住车门。耳边呼啸而过的跑车发出巨大的轰鸣,仿佛某种非自然的怪兽。头顶漆黑的天空中,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着寒光。她紧盯着眼前的跑道,仿佛那是游戏的屏幕似的,除了风把她的耳朵刮得生疼,似乎没有什么真实感。

“我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古董汽车,”凯文说,“实际上,它们就是代步工具。你看很多20世纪的老电影里面,那时候人们还骑马、驾驶马车,如今连汽车都已经成了老古董。”

“你真的是自然人?”沙沙问。

“是的。”凯文说。气氛略有些沉默。隔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那里很美好,也很糟糕。用你们基因改造人的话来说,那里是大退化时代的遗迹。假如,你的目光能看得够远的话,从这里望过去,这些高楼大厦的尽头,是一片汪洋大海,自然人就生活在保护区的一个岛上。那当然不是一个很小的岛屿,在我十六岁之前,那里就是整个世界。傍晚的时候,我们开车来到海滩边,夕阳把天空和海水染成紫色和玫瑰色,海面上闪烁着金光。你从来没有见过晚霞吧?那是世间最美的东西,转瞬即逝。但是,第二天,夕阳依然会把大海染成杨梅汁。就这样日复一日,美好得仿佛没有尽头。

“假如空气足够好的话,能远远看见退化人的岛屿。我不知道保护区里还有些什么。我们自然人的目光只能看到那么远。大退化的时代之前,人类进行过第一次基因改造,但是,遭到了惨痛的失败。战争接连爆发,残暴的退化人互相厮杀,仿佛世界末日。当时一些基因科学家带领最后一批自然人,逃到大洋里的孤岛上。经过了好几个世代,新兴的基因改造人重新占领了世界,并且发展出了大城市,自然人作为保护人种,便生活在这个岛屿上。”

“哦,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沙沙问。

“算是一种嘉奖吧,”凯文说,“为了不重蹈退化人的覆辙,每年都有一批经过考核的自然人进入城市。但是,我们再也不能回去了,为了看到这个世界,这就是代价。那个小岛很漂亮,没有高楼大厦,但是也承受不住膨胀的人口。我们必须要背井离乡。不然,那里会变成比退化岛更可怕的地方。”

“你看上去,跟我们没有什么差别。”

“我们是经过选拔的,你们生来如此,每一年出生的孩子都比去年更优秀。”凯文说,“基因科学正在快速发展,我原本想来这里念基因学,但是竞争太激烈了,只能选了下水道设计。来到这里之前,我从不知道什么是完美,但是,科学却不断告诉我们,值得追逐的只有更完美这一件事情。”

“我并不比唐唐更完美,”沙沙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凯文并没有说错,父母生沙沙的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允许购买更好的基因。所以,她跟唐唐差不多,只是说明她不如同龄的孩子罢了。不算完美的唐唐,加上更不完美的她,她多么希望上天把姐妹俩打碎,重新捏合成一个。她开始想象那个完美女孩,会是什么样子。

凯文也没有说什么。夜晚的风凉飕飕的,那几颗稀疏的星星,似乎变得密集了一些,光线却更黯淡了。可惜今晚没有月亮。沙沙从未见过月亮,天边最暗的地方,有一颗特别明亮的金星,正发出冷冽的光。沙沙此刻感到孤独极了。

*** ***

全家来到悬浮岛一号的时候,天气很晴朗,父亲还在27区,但是,母亲打开了全息影像,这样父亲也可以看见。一共有12个悬浮岛。除了行政功能,旅游业是悬浮岛的支柱产业。几乎所有的大人物都居住在悬浮岛上,每一个岛都是独立的行政区域,尽管12个岛加起来的人口数量不及总人口的千分之一,但是,在修订法律政策以及许多重大事情的时候,每一个悬浮岛的行政权力,跟全部162个区的城市是同等的,也就是说一共有13个席位,每个悬浮岛都有一个席位,城市也有一个席位。

“来到悬浮岛就知道城市有多渺小了,”以往父亲总是这么说。但是,今天他们纯粹是来度假的,而且,主要是为了欢迎凯文的到来。12个悬浮岛各有不同的特色,经过考古学家的论证,模拟了几百年前地球的自然景观,比如,海洋、沙漠、冰川、平原、田野……悬浮岛一号的主题是海洋。岛上大部分面积是水,主岛是一个双耳瓶的形状,周围的群岛模仿了流水的曲线,岛与岛之间有透明的隧道,海面上有大型的船只游弋,还有星罗棋布的小帆船,风帆可以横过来,随时变成滑翔机在空中飞行。

他们坐游船来到主岛,参观了那里的博物馆,沙沙饶有兴致地看着古代的沉船、海神波塞冬的雕塑、亮晶晶的珍珠和金币,全息影像模拟出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和海怪的形象,展厅里风很大,海浪声中似乎夹杂着海鸟和海豚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腥味。

“在我的家乡,大海不是这样的,”凯文说,“它平静的时候很美,一旦起了狂风巨浪,大海就变得犹如发怒的魔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渔船在大海中失踪。”

唐唐似乎不想听这些,她转头看了看凯文的侧影,“海神波塞冬的侧面跟你很像呢,尤其是鼻子和嘴唇。我刚刚路过吧台的时候,看到那里有卖海洋味道的冰淇淋,我们待会儿别忘记买一个。”随后,她岔开话题,回忆起小时候去一个田园风光的悬浮岛。“我还记得那里出产的新鲜水果,现在还记忆犹新,永远都忘不了的美味。那时候,沙沙还没有出生呢。”

“我那时已经出生了,”沙沙说,“但是,我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你当时才两岁,”母亲说,“那几年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后来还去过冰川岛、沙漠岛,还有一个娱乐岛,我们看了戏剧、马戏、魔术,还有各种有趣的游戏。”

*** ***

是的,沙沙没有留下记忆的日子,是父母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她有些嫉妒唐唐,能记得所有的美好回忆。再后来,父亲因为经济萧条调去了27区,沙沙开始上小学,唐唐在念中学,父母的负担一下子重起来了。除了偶尔去几次博物馆、古董车场这样的地方,他们几乎很少出门游玩。实际上,全息游戏是人们主要的娱乐活动,他们只有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才出门。

母亲空下来的时候,沉迷于全息剧,唐唐有些鄙视母亲的爱好,她只看2070年代以前的全息影片,是学校里古典片爱好小组的活跃成员,背得出当年所有影星的相关数据,比如,身高、体重、生卒年月、每一部电影的时长,等等。“他们只给我买了数学基因,要不然我一定会成为演员或者导演,”唐唐有一次抱怨说,“或者,起码得是个评论家。”然而,这些已经足够使她成为资深影迷了,她在电影问答竞赛小组里拥有上亿粉丝,正准备进军下一季的抢答赛冠军。

唐唐就是在这个小组认识凯文的,凯文会讲很多关于古典片的有趣故事,两人搭档拿过很多奖。然而,电影显然不是一个热门的兴趣小组,唐唐和凯文所在的大学约有两亿学生,但古典片小组只有寥寥数百人。大部分粉丝来自校外,唐唐既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身处何方,就像夜晚大厦亮起的灯光一样,忽闪着向她打招呼,却遥远而无边无涯。假如天上还看得见银河的话,她一定会觉得他们像另一个陌生宇宙的星云,发出冷冽的光芒,就像她在某个讲星际航行的片子里看到的那样。

沙沙跟她们都不同,她只喜欢收集一些具体的物件,带着从前的人触摸过的温度。要不然,她喜欢默默地眺望楼下,看着那些移动的灰色影子,想象着下面的景象。那个未知的世界,似乎对她比任何事情都更有吸引力。然而,她始终没有鼓起勇气,走到楼下,像那些已经完成“成人礼”的伙伴们一样,不是吗?

*** ***

悬浮岛一号的天空,蓝得好像一块纯净的宝石,跟城市里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完全不同。岛民们乘坐的水陆两栖飞行器,在空中来回穿梭,然而,他们并没有看见岛民的样子,也没有看到居民区。沙沙怀疑,他们是否信仰某种密门宗教,脚不能沾地,否则就会失去某些神奇的力量。

实际上,岛民并没有那么神秘,父亲从前工作的公司,主管就住在悬浮岛七号上,但是,沙沙并没有听父亲讲过,他的长相有什么奇特之处。然而,那个主管并不是出生在悬浮岛上的。在82区甚至见不到悬浮岛的地产广告,沙沙有一次去住在另外一个区的同学家里时,见到过一次这样的广告。她的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是个非常美的地方,一切细节带着不真实感。

沙沙家的公寓已经足够完美了,智能家电实用又灵巧,柔软的床和沙发,能干听话的猫咪机器人,墙壁是可以变化的屏幕,随时可以置身于需要的景致。沙沙从出生以来,就不知道还需要什么。她喜欢这一切吗?沙沙说不上来。然而,她有时候情愿关掉屏幕,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也许不完美的是她自己。她的基因比唐唐略好一些,然而,比起同龄的孩子就要差一大截了。

晚上,他们住在海底旅馆。沙沙跟妈妈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小圆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鱼群在海水里游来游去。“妈妈,假如没有我,唐唐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基因?”沙沙突然问道。窗外,一条红色的小鱼,突然离开鱼群,朝她们游过来。

“不是这样的,”妈妈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在怀唐唐的时候,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了。家里经济状况好转,是好几年后的事情,所以,我们当时决定生下你。本来是打算给你购买最好的基因,但是,等我们排队摇到号的时候,我的工作出了一些状况,你爸爸的公司也不稳定,所以,我们才缩减了一半的预算。”

那么,这是一个临时的决定。然而,他们本来也可以放弃,难道仅仅因为排了三年的队,就必须生下既不完美、又多余的她?小红鱼头顶着玻璃,仿佛想要游进来,然而,一转眼的工夫,它突然掉转头去,迅速地游走了。此时,海水变成了幽深的蓝色,鱼群已经游到了看不见的远处,海洋的深处黑洞洞的,仿佛充满了神秘而危险的未知。

沙沙不再说话,很快进入了梦乡。她梦见一条白色的海豚,驮着她朝大海深处光亮的地方游去。海水十分温暖,她觉得自己正在变成轻盈的泡沫……突然,她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是艾迪的爪子,它的蓝眼睛闪着寒光。浴缸的水声又变成了海潮的声音,她的头发像透明的水母一样。

*** ***

沙沙终于下楼了,她要去完成“成人礼”。

筒形的电梯像玻璃一样光滑,沙沙被一圈镜像围在中央,单薄的白裙子,妥帖地裹住她正在发育的身体。872、871、870……红色的数字一直不停地缩小。沙沙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声音。她呼出了一口气。376、375、374……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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