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南

（一）

我网名叫沈放南，这来源于我一个朋友。

我在刚上初中的时候认识了沈放南，那时候我差不多也就十三四，他和我同一天生，也姓沈，巧得很。

他那个时候就和我不太一样，应该是说和班上的哪个人都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很老，头发很长，衣服很脏，裤子上还有破洞。他不找别人玩，也不说话。

我一开始和他无意搭讪，说你看，我们一个姓。他说嗯。我又说我们同一天出生！他还是说嗯。我觉得这人好怪，是不是有精神问题。但后来我知道他这个样子是装的。

他学习不好，但绝不是因为脑子不好用。相反，我觉得他脑子好用得很，我相信只要他肯稍稍学那么一点，考个西南政法轻轻松松。但他没有。他基本没怎么写过作业，上课就在那里看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书。他什么书都看。一开始是什么意林、故事会，后来看小说，再后来甚至看起哲学。我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肯学点正经的东西，我就让他学学习，他说不学。

他问我：你信命吗？我说不信。他问我那你信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信。他看了看我，问我，那你说，命是咋回事？我说那都是骗人的啊，哪有啥命，你不学习你就考倒数呗，难不成还能赖命？他笑了，那你说，为啥我不学习啊？我说你不乐意学呗。

“那你说我为啥不乐意学习呢？”

我答不出来了。我有点生气，这他妈不是抬杠吗？我就说你想这有个屁用，你不如学学习。

“要我说啊，这世界上肯定是有个人，他把这些事都定好了——你爱学习，我不爱。你喜欢吃饭就胖，我饥一顿饱一顿就瘦，但我跑的比你快。你考大学，我可不考。”

我很惊讶，“你不考大学，那你干嘛？”

（二）

他的确是没考大学，准确来说他连高中都没上，再准确点，他连初中都没毕业。他上课看课外书，下课去厕所抽烟。我听别人说他一天到晚都在网吧，也和他去台球厅打过台球。他台球打的很好，我一开始就是和他学的。他说我这种学习的人学不会的，当然，我到现在也是很菜。一开始他还一直被老师骂，久了老师骂都懒得骂他。直到后来他开始逃课，再后来发展成逃学，所以就理所当然的被开除了。

他自己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当时跟我说，这就是他的命。我说你他妈放屁，就是你自己作死。他说他自己开了琴行，卖吉他，自己也教，问我学不学，学不要钱，买把琴就行。

我不以为然。他十五六岁的年纪，能会弹个什么吉他。可是后来我一个朋友问我要他的联系方式，我才知道他是个还挺有名的教吉他的。我和他还算有往来，但也只停留在发发qq，有时间闲聊聊。

后来他又不开琴行了。我问他为什么，不是干得挺好的。他说他不太想继续呆在这儿。我说那你有钱吗？他说有一点，卖琴攒的，教琴的换烟抽了。我又问他想去哪？他说不知道。我说你真是闲的，放着挺好的日子不过。他问我，你听说过迪安莫里亚蒂没。我以为这是本书，但后来才知道这是个人，是在路上的主人公。我只得说没有。他估计有些懊丧，说哦。以前你看书挺多的，现在也得多看。我心说我又不像你，有的是大把的时间。但是我没反驳，只是说好。

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头发已经很长了，烟不离手，整个人瘦瘦高高的，像是营养不良。他和我说吃顿饭吧，以后他就不回来了。

（三）

然后我就和他很少联系了。我家里管的严，没什么机会玩手机，他又行踪不定，qq消息的传递速度在我俩这儿像写信。我也只是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听他讲讲有趣的故事，他身上有很多故事，但是总能被他讲的像笑话一样。

我和他联系又多了是在我上了大学之后。他在这几年里去了西藏新疆，再然后东南亚，印度半岛，澳洲，欧洲。我总是问他，你是怎么挣到钱的，他说卖唱啊，酒吧，地铁，甚至路边他都干过。他喜欢云南和西藏，在那边开了民宿和台球厅。我不信，我说你哪里来的本钱。他说是朋友的，自己跟着入了点股，再加上打工卖唱，吃喝还是没问题。

这要是放在我以前，我肯定是要苦口婆心的劝他过消停日子的。但是搁到现在，我总是觉得那些劝诫的话我说不出口。我总是一次次问自己，如果让我过他的生活，我过不过？答案是想，但没这胆儿。

我上一次和他聊得很深是半年前。他说他在清迈等飞机回云南，那个时候我刚从昆明走。我和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几年前问我迪安莫里亚蒂的事？我正准备看在路上。他估计是忘了，反问我还有这事吗？他记不太清了。我说你是不是就是迪安莫里亚蒂？他打个哈哈，说都是年轻时候随便看的，早都忘了。

我们闲聊了不少，具体的挺多都记不清了。印象很深的是他问起我恋爱的事，我就给他说我找到了很棒的人，很满意也很幸福。他说那还挺好。我知道他感情状态成迷，今天还好好的，明天就分了手去地球上的哪里了。我说你也要留留心，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吗？他开玩笑得给我说：以后不谈恋爱了！一个人多好！我是决然不信的。

我最近都没联系过他。我猜他可能现在在欧洲街边卖唱？大理他朋友的民宿里？或是拉萨小巷子里的台球厅？可能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说实话，他在哪里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他和我不一样，他应该是个神仙被贬下凡来体验人间的，而我应该只是他体验的人间的组成部分而已。

我曾经和他说过我这个想法，他还用他那套理论解释：这都是命。他说我就是个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命，而他是个奔波劳碌命，要不我名字里是个家，他名字里是个放。我说算了，我也想放，但我没那个胆儿。我的人生悲伤够多的了。他说人世间哪有那么多悲伤。悲伤是只有我这种人才有的权利。要是搁我是他，那他准保饿死。我哈哈笑，说对。

“所以你啊，可成不了沈放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