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晨光轶事
生命如大风刮来的一般,刮来也能刮去,能被大众口碑相传、念念不忘的,恐怕几十年、上百年才能出那么一位,而我们大多数只能在某个小圈子里有些许痕迹,当然这痕迹随时间的流逝也会逐渐淡去,一如我母亲说起我初中的这个同学时,我心里泛起的涟漪。
“什么,什么?刚四十多岁就……。”上午才赶回家的我不相信地看着母亲。
“这咋会错,”母亲神情淡定,“这可是唯一一个和你在咱家醉过酒的人呐!”
母亲说的没错,但她大概忘了,更早的时候,他还来俺家喝过糊涂面条呢,至于醉酒,那时我已上高中了。——记得那些年春节前夕,天南地北的友友们聚到一起,会借助菜呀酒呀啥的给友情浇浇水施施肥,那时因家境的原因我多是带张嘴去腆着肚回,可只来不往非礼也,我终于在高三那年逮了个机会,撺掇母亲备了几样小菜、淡酒,我抓了几个友友来还债,其中便有已混了几年社会的他。
说起来我并不欠他的,我家虽不宽裕,但垒的还是砖墙,他家的可就不一样了,那是清一色的土坯,每每喊他上学的时候,我都不敢迈他家的门坎,只在那顶了几片蓝瓦的门楼前喊:“卢晨光,卢夕照!恨天高!赶紧走!迟到了咱组又该被罚扫地了!”
每每这时,他都鸟儿般地飞了出来,嘴里还鼓鼓嚷嚷的,那平头、方脸、扁扣子般的眼堆到我的面前,不用猜那偏口的绿裤子又是他借姐姐的,至于遮了他屁股的蓝上衣,谁知道他家人从哪鼓捣出来的呢。
可让人气短的是,这样的一个人竟有人给他暗地里送菜,并且给他送这秋天的菠菜的就坐在第一排,我俩的中间,偏偏还水灵灵的,你说可气不可气,要知道我个子不高,可他比我更恨天高啊,起先我没他学习好,倒也忍了,可初二下学期我开窍了,各科成绩可是直逼他城下啊,难不成都怨我?
几十年过去了,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午后,我在校园里和他玩狗撵兔,不料在楼道拐角,他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难道是那一撞使他她撞出了火花?又或者,是我的那次恶作剧?——不记得是哪个纷乱的课间了,我出他俩不意地把他往她的身上一推。哎呀,模糊了,真模糊了,反正那以后他她变了,他的小船在错误的时间停在了貌似的港湾里,而随着我进入了更宽的河流,自然与他她渐行渐远了,而抓他去应景纯粹是我放不下这段友情,要知道其他可是高中的精英啊,他不过是初中毕业而异。
唉,生活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事情多了去了,美丽的陷阱甜蜜的痛可是数不胜数的,又或者该吃哪碗饭冥冥中自有天定,要不聪明的他咋就那么容易被拌住了呢?!
自把酒醉的他打发回家,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上了大学、参加工作的我似跟他再无交集,可即便如此,裹了他的消息的风还是不时地造访我的脑海。
大约我大一的时候,他结婚了,他那一半我是见过的,比他大概高整整一头、方脸、大眼、除了嘴唇上缺了一块其他配件都不缺,你一看就不是给他送过菜的。说起来这娘们肚子也争气,不上三五年便给他整了个儿女双全,可眼看着生活着了道了,他又出幺蛾子了。——他家的对门,驻了个小媳妇,比我们小十来岁,鹅蛋脸、窃窕身、一袭如瀑的黑发,粗看上去颇有送菜姑娘的范儿,因人家那口子不常在家,他便贴了上去,不知他俩有没有那么一腿,反正他豁嘴老婆不愿意了,便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倒好,一赌气,不知中了啥邪,竟背着家人把粮食来了个腾挪大转移,等醒悟过来向小媳妇讨要时,人家根本不接那个茬,害的他一家老小受了不小的洋症,母亲几次提起,也总说,“他还欠咱几碗杂和面儿呐,哪不娘这回算两清了!”
每每听到这话,我心里便隐隐作疼,倒不是心疼杂和面儿,而是为他那倔起来的脾性,一向随和的他,可一犯犟,咋就几头牛也拉不回来呢?
事情还得回溯到五年前,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激愤的他,只见他手里举了张报纸,正脸红脖子粗地宣讲着什么。见状,我赶忙把他拉到一边,询问缘由。
他一抖报纸,“哪不娘国家政策是征一亩地补给农民四五万,可他们给咱的不足三万,还有那些沟渠、道路都没算!”
“小声点,小声点!”
“不怕!”他更来劲了,又一抖报纸,“这可是尚方宝剑,专治那些贪官污吏呐!”
“得了吧,”我给他拨冷水,“那国家政策不还得靠人念呀,你也上过学,那班长、纪律委员不说都是恶人,可整你的办法都一套一套的,要不谁听呀!”
“我不管,我不信没人治不了他们!”
我咽了口唾沫,本还想再劝劝他的,但看到七嘴八舌的人又围了来,我只好悻悻而去,谁知这一去就是永别。
后来关于他的消息的的确确是风传的,诸如他因上访被绑了几回啦,他被截访的人打断腿啦,他不知怎地跌落深坑啦,反正这样说吧,只要他不屈服,便象被小鬼附了身似地,时不时地会被掐一下,这传言我没考究,也没法考究,毕竟犯犟的他已拉不回来了呀。
唉,人家柔道冠军实名举报的事儿都还拎不清呢,你个小人物把自个搭进去了又能有多大响声呢?我到得村外,一边叹息,一边极目四望,只见在春风的吹拂下,目光所到之处俱欣欣向荣的,但那茂盛的草、怒放的花下面遮掩了多少疤痕、多少还没结痂的痛呢?正胡思八想着,后面一串喇叭声乍起,我醒过神来,忙一加油门,离了这是非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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