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意义

                                                      文/蒋成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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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奔跑,是在人生中32岁的末段，在我人生中最为低落的那个时期。当我失去一切，离开深圳回到东莞时，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被抽干了，精神萎靡，一蹶不振，体重也下降到可怕的一百零几斤。

在那个时候，我没有事业，也没有工作，无聊的日子里，就独自一人出去乱转。很庆幸的是，无意之中，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休养身心的地方。

佛灵湖，是东莞东城边缘的一个公园湖泊，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第一次走近它，我就被它迷住了：湖光山色，鸟语花香，静谧偏远，除了周末或者节日，其它的时间里，几乎可以说是人迹罕至。不远处，有一座寺庙。我从不信命，也从不信佛，但是我曾经在一个黄昏，听到过幽幽传来的晚钟。那一刻的钟声中，我听到了深切的悲悯和透彻的抚慰。

借用我喜欢的作家史铁生的原句：“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所以，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地方。我最初去的时候，仅仅是漫无目的地乱走，走累了，就躺在湖畔的草地上出神。

当我终于想透了关于命运关于人生的种种时，我选择了正视这个世界，也热爱命运所加诸于我的种种折磨。于是，为了恢复健康，我开始了或早或晚，围绕着它独自奔跑。

最开始的时候，我仅仅只跑了不到几百米就觉得呼吸沉重，气血沸腾，就改用快步行走，然后，再改为慢跑，再后来，我发现不知不觉之间，我可以绕着湖区跑上整整一圈。我从来没有算过那有多少距离，我只是不停地奔跑，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一个多月之后，我回到了湖南的老家过年。即使在老家，我也常常在下午或黄昏，在寒冷的风中独自外出奔跑。

后来，我又回到了东莞，开始寻找下一段旅途的开始。我依然不时地去到佛灵湖，那已是草长莺飞，万物生长的春天。在艳阳下，在细雨中，我依然常常一个人奔跑。

再后来，我就离开了东莞，来到了浙江。但在某些时候，我还经常梦到它，梦到这个叫佛灵湖的地方。我想，它对我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在默默舔伤的日子里，它见证过我如何挥汗如雨地奔跑，而是它见证了一个失败者是如何锤炼意志，重建信心。

王小波说，一个人仅仅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怀念的精神家园，沈从文有边城凤凰，史铁生有古都地坛，梭罗有他的瓦尔登湖，而佛灵湖，也就算是我的怀念吧。如今，千里之外，再忆起佛灵湖，它仿佛是我分离已久的爱人，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归来；仿佛是我睽违已久的老友，一直在期待着再度的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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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我也没有放弃过跑步。从春天到夏季，从秋夜到冬日。没有固定的路线，也没有固定的时间，更没有固定的同伴。我曾经一个人从泉溪跑到桐琴再跑回，也曾经一个人从泉溪跑到白洋再往返，也曾经一个人穿过田野沿着小河一直跑到清溪湖。但最多的，是沿着公司所在的这个工业区奔跑。两圈半的距离，大概要花费一个小时，距离是十公里左右。

最初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对此地一无所知。以我所服务的这家公司公司为中心，经过一次次的奔跑，我才慢慢地了解了它的风土人情，前后左右。

在春日，我听到过啾啾的鸟鸣，麻鹊在枝头跳跃；在夏夜，我听到过热闹的蛙鸣，风中有稻花的清香；在秋天，我跑过收获过后的田野，大地沉默无言，群山守着亘古的秘密；在冬晨，我跑过寂静无人的街道，人们还在梦乡沉睡，街头的早餐铺已经开门。那一刻，我在想，纷繁尘世，我们真正的幸福也许就是一锅平淡而又飘着清香的米粥。

次数或多或少，也曾经有过一些人陪我一起奔跑，后来，他们都先后离去；在奔跑的过程中，我也遇到过不少的陌生人，由开始到熟悉，然后，他们也都不知所终：公路旁卖水果的大叔；街道上摆烧烤摊的兄弟；三三俩俩，携手逛街的女孩，裙裾飘飘，花枝招展。我从来不曾认识他们，他们也从不知道我是谁，来自何方，又为何总是一个人在大街上奔跑。但我会记得他们，就像在我的一生中，我总是会忘记那些复杂而又震憾的事物，却深深地记得一些简单而又平凡的事物：一个微笑，一堆尘土；一个挥手，一朵野花；一个转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我记得一个并不相识的姑娘，我们曾经在奔跑的过程中相遇过三次。她应该也是一个跑步爱好者，并且想用跑步来塑造身材。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曾经看起来稍微有点胖。跑起来时，很吃力，她气喘嘘嘘，光洁的额角上汗水如珠，象花瓣上的露珠。第二次相遇，我们擦肩而过，相互点头致意。经常跑步的人遇到同好者，我们会各自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第三次相遇时，她试图倒过来，跟我着跑。但是，她始终跟不上我的步伐，于是，她停下了。我歉意地笑笑，挥手作别。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但是，我会偶尔地想起她。她是谁？去了哪里？还坚持跑步吗？塑造完美身材的梦想实现了吗？我不知道，但我敬佩她。我敬佩她拥有梦想，也有踏踏实实地追寻梦想的勇气和行动。我见过很多女孩，想减肥，但一般都是通过节食。而她却选择了最苦最累的运动减肥这条路。

现在回忆起来，她长相普通，并不出众。但在奔跑的过程中，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出光芒，有一种难以言诉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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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经问我，坚持奔跑是为了什么？

我难以回答。为了塑造一个完美的身材吗？我似乎早已过了爱出风头，博人眼球的年纪；是为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吗？答案是，也似乎不是；是为了消遣这独在异乡的寂寞无聊吗？其实，只要我愿意，我还有更多可以打发时间的方法：读书、写作、看电影、听音乐等等更可塑造内在的方法。

其实，认真想来，这些要素都包含吧。

奔跑让我的身材越来越好，四肢匀称，肌肉隆起，肩宽腰细，腹肌明显。人到中年，竟然拥有少年时代梦寐以求的强壮；奔跑让我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好，让我从经常失眠的困扰中解脱，我的体重巅峰时曾经达到过140斤；奔跑的时候，也是我一天中最为愉快的时光。

如果你从未尝试过跑步，你也许不会理解。但如果某一天，你跑过人生中第一个十公里的时候，你会理解那种灵肉合一，飘飘欲仙的感觉。当你开始奔跑，但不久你就会上气不接下气，胸腹之间隐隐作痛；你的心跳会越来越快，仿佛小鹿乱撞；你会感觉双腿越来越重，汗水顺着额头脸颊流下，流到嘴角，又咸又涩；你的身体每一个细胞在告诉你，别跑了，我们受不了啦！也许你会停下，会就此止步不前。但是，如果你咬紧牙坚持住，相信我，只要忍耐过第一个极点，你身体的潜能就会发挥出来，你会感觉心跳又沉稳有力，你的呼吸又变得气息绵长，你脚步轻盈，你双臂摆动仿佛鸟在挥动它的翅膀，你会感觉到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条长长的路和你自己在一步一步奋力往前。你像风，像雨，像一道闪电，像一支离弦的箭。这种感觉，天人合一，无比舒适，也会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这就是身体极点的反应和极点过后的那种舒适感。一次又一次，你的极点会来得越来越晚，不知不觉之间，你整个人的新陈代新和基础心率会越来越好。等到你毫不停歇地一口气可以跑完十公里时，你的身体素质其实已经相当强悍了。

但是，跑过十公里之后，你会明白：奔跑其实什么也不是，它不过是作为生物的人类生存下去的一种本能，就像鱼会游泳，鸟会翱翔，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然而奔跑里却又包罗了万象。但浅尝即止的人，半途而废的人，炫耀浮夸的人，扭捏作态的人，却永远不会明白。与此相反，坚定、坚持、纯粹、隐忍，才是叩开跑步真谛大门的钥匙。

回到开始的问题，我为什么喜欢奔跑？曾经有记者采访一位登山家，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攀登那些世界高峰？登山家思考了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因为，山就在那里。

于我而言，热爱奔跑，是天生的本能；是孤独的约会。每一次的奔跑，都象是一次灵魂与宇宙万物的对话，是一场浴火而生的涅磐，是一次与更强大更美好的自我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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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其实也就是一次奔跑，它不是一场简单的冲刺赛，而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它的跨度和距离都很长，未到结束，没有终点。也许，你起步较晚；或者，你选择的道路并不平坦；甚至，你像我一样，曾经摔倒，而同龄人早已远远地超越了你。

但是，只要你还没有失去勇气，没有自己选择停止，你依然可以一步一步，奋力往前，迈向天际的地平线。只要你选择了方向，就要坚定不移地跑下去。因为对于一个勤奋努力的人来说，人生最大的不幸，也不过是大器晚成，如此而已。

把时光拉回到十年之前，我24岁，意气风发，踌蹰满志。而如今，十年之后，我已经历沧桑，倍受摧残，但依然寻求美好，不忘初心。我觉得现在才是我的黄金时代：我仍然想做一个像样的人，度过一个像样的人生；我愿意尽量锻炼自己的身体，磨炼自己的心智；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能够经受任何磨难的人，让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平凡者。于我而言，这就是奔跑的意义。

感谢命运。感谢岁月。感谢风尘。感谢奔跑过程中流下的每一滴汗水和掠过我耳畔的风声。